“因为他说过会的,”施泰因纳明明白白地说,“所以说,没有S型手台也没问题。就算游骑兵拉网排查,也不会跑到海滩上去,因为告示牌上说了那是雷区。如果你时机把握得好,你可以借着潮势沿河口整整跑出去一英里半。”
莫莉在墙角找到边抽烟边躲雨的德弗林。“他的情况很不好,”她说,“我觉得需要找个大夫。”
“没错,你十有八九是对的。我想我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
“只剩一根了,中校。”说着他取出这仅存的一支俄国香烟,递到拉德尔嘴里。
“仍会探查巢穴。可能有小鸟需要援助。祝好运。”维特迷茫地问道,“他为什么要加上这一句,中校?”
“拄上拐杖,你搀他一把,就没问题。当年在俄国,他右脚中了一枪,还趟着雪走了三天八十英里。人只要不想坐以待毙,就会激发出惊人的意志来支撑行动。你可以省下许多时间。顺着柯尼希的来路迎过去就好了。”
“那还干吗?”
“带着李特尔·他身体都这样了。”
“不错。”李特尔答道。可施泰因纳把手放在他额头上的时候,发现他满头都是汗水。
“为什么?因为你觉得可以让你爸爸的案子出现转机是吧?痴心妄想。面对现实吧。只要普林茨-阿尔布雷希特大道的那个老王八蛋一心使坏,你根本就使不上力。”
“本来就是这么安排的啊。九点到十点之间,一有命令就行动。还有一点,不管乔安娜·格雷究竟什么情况,很有可能她已经把消息发到了朗茨伏尔特。如果拉德尔把电文转发给柯尼希的话,他和他手下这会儿估计已经返航了。”
她朝车子的方向走过去。德弗林百感交集。多奇怪啊。这是他此生听过的最勇敢的话,多么让人佩服的姑娘。可是这一切都被他辜负了。他真想为此大哭一场。
七点十五分,德弗林和施泰因纳把莫莉留下来照料李特尔,自己则穿过树林小心翼翼地进行侦察。正巧,他们看见加维带着手下摸上了通往小屋的堤坝路。二人从树林退回来,蹲在墙后研究情况。
“我知道,”德弗林说,“受不了我是吧。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没有这东西我没法呼叫柯尼希。”
“话是没错,但我必须走一趟。”
“你肯定明白。你参与的这场游戏就是这样。迎风吹响的军号、湛湛青天飘扬的三色旗,‘共和国万岁!’还有一九一六年的复活节。但是朋友,你告诉我,到最后,是你掌控了这场游戏,还是游戏占有了你·你能说停就停下不干吗?还是说其实全都一样,披着风雨衣,端着汤姆森冲锋枪,‘我要为爱尔兰奋斗终生’,直到某一天子弹打到你背上,倒在臭水沟里,是不是?”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明白。”
“你认为不给信号他就不会来?”
接线员兴奋地把电文内容写在簿子上,然后撕下来递过去:“这是回电,中校。”
“没关系,我做这些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我自己。”许多事情上,她都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小姑娘,而且对此心满意足。可是她这辈子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要一吐为快。“我爱你。这并不意味我能接受你的身份,或者你的这些所作所为,我甚至根本不理解这些。那都是另外的问题。爱情是单独一回事,跟其他什么都无关。所以今天晚上我才会把你带出教堂。这跟对错无关,完全是因为,如果我看着你死了却坐视不管的话,那我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她镇定情绪道,“我去看看中尉怎么样了。”
“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德弗林说,“中校,我必须沉痛忏悔一下。我跑得实在是太匆忙了,结果S型手台忘了带。我搁在提包底下的夹层里了,提包还挂在厨房门上呐,装的全是土豆。”
霍布斯角的主路对面的树林后面,普莱尔农场的最东边,是一幢破败的小屋。那辆莫里斯小轿车就藏在这里。
“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这不是个问题了,只是陈述一下事实。
她无动于衷道:“没人看到我从教堂出来。没人证明是我。他们只知道,我浇着大雨坐在荒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因为揭穿了我的心上人的真相。”
“不妙。”德弗林说。
“可我就是这样,朋友。现在我想,我们应该跟他们俩会合了。当然,别告诉他们我的打算。李特尔可是很难劝得动的。”
施泰因纳低声笑道:“朋友啊,你还真是空前绝后。造物主把你给做出来之后,肯定直接把模具毁了。”
“好吧。”德弗林勉强应道。
德弗林叹口气道:“我一直坚信一点,人要是想找死,谁也拦不住。但是对你来说真是个例外。你根本连靠近都做不到。他身边的卫兵肯定比大热天时候果酱罐子上的苍蝇还多。”
“因为他很敏锐,他猜到了我跟他一样需要好运。”他缓缓摇头,“上哪儿去找这样一群人呢?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又为了什么呢?”
差五分钟八点的时候,接线员转身看过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我联系上他们了,中校。收到消息,已经译读完毕。”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啊,莫莉。”
“你用不着到小屋里去。你可以徒步从沼泽穿过去,还来得及赶到海滩。”施泰因纳告诉他。
“那就可以顺便找个抬棺材的来了。”德弗林说,“先别担心他了。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你。今天晚上这些事情之后,恐怕你会有大麻烦。”
从昨天下午和傍晚开始,拉德尔的身体状况就一直持续恶化,尽管维特一再恳劝,他仍然拒绝卧床休息。收到乔安娜·格雷的最后一份消息之后,他执意守在报务室里。他仰在一张旧扶手椅中,这是维特趁着接线员呼叫柯尼希的时候送进来的。他胸口的疼痛感不但加剧,更蔓延到了左臂上。他不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所谓,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想,你知道我得去哪儿,朋友。”
拉德尔笑了:“就跟我这最后一根苏联烟一样,朋友,再美好的东西早晚也会不复存在。”他朝接线员扭过头,鼓起勇气做出了两个小时之前就应该做的事,“现在,帮我接通柏林吧。”
德弗林哽着嗓子说:“天知道,我可不知道。”
“谢天谢地啊。”拉德尔颤颤巍巍地打开香烟夹子,可他的手指突然不听使唤了。维特只好上去帮他。
他们趁着夜色回到了废弃的小屋。莫莉正给李特尔的大腿换纱布。“还好吗?”施泰因纳问他。
维特困惑地说:“中校,您说什么呐。”
拉德尔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头昏目眩,他说:“读一下,维特。”
“不会,”施泰因纳说,“我觉得不会。柯尼希会来的。就算他没收到你的信号,他也会到海滩上来的。”
“又可怜又愚蠢的小娘们儿,他们肯定这么说。谁让她相信一个陌生人了,这回吃苦头了吧,完全是自作自受。”
他尴尬道:“我还没谢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