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拐进布雷耶路时，一辆越野车超过了他们。开车的正是在机场接他们的那个炮兵中士。
诺伊霍夫起身道：“您大致计划待上多长时间呢？”
“我安排好了，飞机明天一大早就来接我们，”拉德尔说，“我们务必要在十一点之前降落到泽西岛。去布列塔尼的飞机那时候起飞。”
他抢前几步伸出手：“是拉德尔中校·我是汉斯·诺伊霍夫，暂时管着这里。见到你很高兴。”
一辆黑色的沃尔斯利轿车停放在控制塔旁边。拉德尔和德弗林朝着车子走去，司机——一个炮兵中士见状赶忙跳下车打开后门。他敬了军礼问道：“请问是拉德尔中校吧？司令官向您致意。我会把您直接送到野战指挥部去。”
“我的印象中，”拉德尔说，“施泰因纳中校、一个叫诺依曼的中尉，还有二十九员空降兵，对吧？”
诺伊霍夫赔着笑说：“服从这条命令，鄙人荣幸之至。”
“那就好。”拉德尔说，“施泰因纳中校人怎么样？”
拉德尔解开上衣扣子，从里怀口袋里拿出了牛皮纸信封，抽出信：“请看。”
“我们还是说正题吧。”拉德尔说。
“应该的，应该的，中校。”
“不必。”拉德尔说，“我想单独见他。远不远？”
“都死了，中校。”诺伊霍夫的回答很干脆，“您了解这个‘剑鱼行动’吧？您知道这些人的职责吧？他们骑在鱼雷上……”
“这个地方让人心情很舒畅啊。”拉德尔评论道。
诺伊霍夫偷眼瞧了瞧他，努力咧出一个笑容：“两位喝点儿什么？喜欢荷兰型的杜松子酒还是干邑？”
“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拉德尔说，“上哪儿能找到他？”
众人上了车，很快驶入了一条乡间小路。天气真好，阳光温暖明媚，虽是初秋，却像是春末。
“四分之一英里左右。”
诺伊霍夫接过去，微微皱着眉头，眼睛一扫。“元首的手令，”他看着拉德尔惊讶道，“我没太明白，您是要我做些什么呢？”
星期日的正午刚过，拉德尔与德弗林从海峡群岛中的泽西岛上搭乘一架鹳式侦察机起飞了。航程只需要半个小时。飞机上没有任何武器，全程当中飞行员都把高度控制在海平面上，仅仅到了最后一刻才爬升到了七百英尺的高度。
“诺伊霍夫在通报我们的到达。”拉德尔断言，“我就猜他会这么做。”
一九四二年的秋天，此地已经驻有约三千人的混编部队。陆军、海军和空军，还有一些托特营的军官看管着从大陆上运送过来的苦役，指挥他们为新的防御工事修建大型混凝土炮台。此外还有个集中营，由党卫军和盖世太保共同管辖——这是英国土地上唯一的一个集中营。
“好的。”拉德尔说。
“这我知道。”拉德尔站起身，拿回元首的手令重新折好收进信封，又问，“今天有作战安排吗？”
拉德尔大笑，略赧然道：“每次我把这封信拿出来，都觉得浑身古怪。感觉……感觉浑身充满力量，就像《圣经》里提到的罗马百夫长，颐指气使，无论说什么别人都得照做。”
“我去为您还有您的……您的这位朋友，安排食宿。”诺伊霍夫盯着德弗林说，“顺便问一下，您愿意晚上共进晚餐吗？如果您能赏光，我和夫人感到不胜荣幸。我们也可以把施泰因纳请过来。”
拉德尔讶然道：“你说什么？其他人呢？”
有个宪兵看守着大门，门后应该就是原来的经理办公室。诺伊霍夫把二人让了进去。屋子里的装修十分简陋，说是办公室，不如叫工棚。他拉过两把椅子，拉德尔坐下，德弗林却点着了一支烟，踱到了窗边。
“需要你密切配合，诺伊霍夫上校。”拉德尔说，“而且什么都不许问。据我了解，你这里有支服刑部队是吧？‘剑鱼行动’。”
两个人沿着维多利亚街走过去，沿途的店铺都拉着闸门，十室九空。德弗林开口说：“你怎么了·感觉很是盛气凌人啊。我们今天是不是有点儿太目中无人了？”
三个职员正在屋里的红木柜台上忙碌。他们身后的墙上贴了一幅宣传部新印发的海报，一只雄鹰高昂着头，利爪攫住纳粹的纳粹党符号，下面是一句标语“Am ende der Sieg！”——“通往最后的胜利！”。
“妙极了，”拉德尔说，“恭敬不如从命。”
圣安妮的房子混杂着法国乡间和英国乔治时代的风格。街面用鹅卵石铺就，花园周围立了高高的围墙，用以抵御信风。战争的痕迹也留了不少——混凝土碉堡、带刺铁丝网、机枪哨位，下面远处的港口还有爆炸的印迹——但最能触动拉德尔的，还是充斥了不协调感的英国韵味。就好像停在康诺特广场上的越野车里坐了两个党卫军，或者好像两个德国空军的列兵互相掏烟点火，面前矗了一块牌子：“英国皇家邮政”。
“取消掉，”拉德尔说，“现在就停。”他拎起信封，“这是我援引手令下达的第一条命令。”
第515野战指挥部负责对海峡群岛军政事务的管辖，位于维多利亚街的旧劳埃德银行大楼。车刚停稳，诺伊霍夫本人已经在大门口亲迎了。
“很好，我们走着去好了。”
“上帝啊，”德弗林喃喃道，“有些人还真是什么都信啊。”
“我觉得，他把我当成盖世太保了。”德弗林说，“他害怕。”
诺伊霍夫纠正他说：“施泰因纳中校、李特尔·诺依曼，还有十四员空降兵。”
“港口前面不远有个酒馆，施泰因纳把那里当做了本部。我带您去好了。”
“我很高兴认识这个人。”诺伊霍夫简练地说，“您要是认识这个人，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有一种说法是，只有他活着，他的天赋才能为帝国所用。”
鹳式飞机逐渐越过那座宏伟的防波堤，奥尔德尼岛就像张地图一样缓缓地展开在众人面前。布雷耶湾、港口、圣安妮，然后是整个小岛，大概只有三英里长，一英里半宽，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一端是高高的峭壁，到了另一端则逐渐变成了无数小小的海湾。
“我不记得怕过什么，”德弗林咧咧嘴说，“告诉你说——我从来没跟其他任何一个活人讲过这句话，哪怕是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上帝啊，我奄奄一息过太多次了——或者哪怕是死神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我都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想要抬胳膊拽住死神的手似的。这是不是你听过的最可笑的话？”
“要看雷达上有没有发现。”
诺伊霍夫的眼中又闪现出另外一种谨慎的神色来。德弗林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且注意到诺伊霍夫似乎很不自然：“是的，中校，的确如此。他们由空降兵团的施泰因纳中校指挥。”
拉德尔说：“这位是我的同事。”
诺伊霍夫更加慌乱了，连忙说道：“两位，这边请，这边请。”
除此之外，他并不曾再多介绍一句德弗林。诺伊霍夫的眼中瞬间闪出了一丝警惕。德弗林穿着平民的衣服，拉德尔却给他搞来了一件军用黑大氅，所以很容易引发好奇。如果他是盖世太保，这种装束就符合逻辑了。柏林到布列塔尼的一路上，爱尔兰人德弗林先生看到若干次这种小心翼翼的神情，而他的心里竟恶作剧般的洋洋得意。
飞机逆风下行，然后降落在悬崖机场的草坪跑道上。拉德尔所见过的机场当中，这个差不多算是最小的了，甚至根本不配叫做机场。小小的控制塔，一片低矮的预制建筑，连飞机库都没有。
“大概吧，”拉德尔说，“那你呢，德弗林先生·你怕不怕？”
“上校，你好。”他开口说话，却不曾与之握手。
奥尔德尼位于海峡群岛的最北端，离法国的海岸线也最近。一九四〇年夏天，德军势如破竹地一路西进时，岛民作出了疏散的决议。一九四〇年七月二日，悬崖边上的草地机场迎来了第一架德国空军的飞机。这里已经被居民抛弃了，圣安妮的鹅卵石街巷里只剩下无限的静寂。
“得看是什么人。”德弗林朝左侧点了点头。远方，几百个托特营的苦工忙碌着，似乎是在修建什么巨大的防御工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