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拿出护照、退役证明、教区司祭开的同类文件,还有关于健康状况的各种档案。
“是格雷女士吗?”他带着爱尔兰口音,和气问道,“是乔安娜·格雷夫人吗?”
德弗林本来想告诉她说,西班牙舰队当时也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想到它们血本无归的下场,他再次决定,还是闭上嘴巴好了。
“很好。”她放下杯子,“让我看看你的各种文件。我必须确认你没有疏漏。”
她走了出去,德弗林等在里边。他听见前门打开,还有她故作惊讶的声音。亨利爵士说:“乔安娜,我又要去豪尔特开地方指挥会议,刚好路过。所以顺便问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利亚姆,”他说,“叫我利亚姆就好了。这样听起来好一点,尤其是我称呼你‘格雷女士’。他对你一往情深啊,都一把年纪了。”
“太好了。”她说,“这些都没问题。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给你找了一份工作,为本地乡绅亨利·威洛比爵士办事。他希望你人一到就能见到你,所以我们今天就过去。明天早上我带你去费肯哈姆,一个小市集,离这儿大概十英里。”
她掰开手指一样一样儿地数着,德弗林笑道:“嘿,等一下,听起来也太麻烦了。从这个周六起,我一共只在这里待三个星期,然后就走了,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有人来过的。”
“我该怎么做呢?朝它们扔石头?”
他笑着说:“心知肚明,何必倾吐。”
“给我讲讲,”他说,“他跟丘吉尔是朋友?”
他特别想到了在利兹火车站的餐厅里,整晚都跟各种各样的旅客挤在一起,大家都希望为各自的目的地搞到一张火车票。在他看来,墙上的海报写得尤其具有讽刺意味:“请您务必问问自己,您的行程非去不可吗?”他回想着各种还不错的笑话、普遍高昂的士气,又不情不愿地把这些跟上次到柏林中心火车站的见闻做了个比较。
“不知道,先生。”
“是啊,确实,亲爱的。”他向爱尔兰人点点头,“好吧,德弗林,明天下午见。”
“主要是看守猎场地带,另外有一组泄洪闸门需要定期检查。自从上一个看护人参军之后,已经两年没人照看了。另外,你还要注意驱赶野兽。经常有狐狸到养家禽的地方来捣乱。”
想到上次所看到的,总理府被炸弹吓得草木皆兵的情境,想到盟军空袭之后,柏林相当一部分已经变成了断瓦残垣,德弗林几乎想脱口说,过去的好年景一去不返了,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了。然而他明白,这种话说出去是不会有人爱听的。
“啊,对。没问题。明天下午到格兰奇来拿东西吧。车你也可以明天下午骑走。格雷女士跟你讲这件事了吧?提醒你一句,每个月只有三加仑的油,必须自己省着用。大家都要牺牲一下啊。”他又摸起胡子,“光是一架兰开斯特轰炸机,德弗林,要飞到鲁尔区去的话就要两千加仑的油。你知道吗?”
“黄昏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不必客气。我带他去房子那里,然后再看看沼泽周围什么的。”
“枪,先生。”德弗林说,“我听说您需要我打野兽。”
“何止能起作用——是相当关键。”她说,“好了,带上包,我去取车,送你去霍布斯角。”
德弗林殷勤点头。亨利爵士倾着身子,察看着德弗林额头上那个其实是被爱尔兰政治保安处警探开枪打出的疤痕。“我的老天呐,”他轻声说,“要我说,你现在能站在这里,真是命大。”
战时铁路运力的短缺使得他一直在没完没了地四处奔波,从斯特兰拉尔出发,到卡莱尔换车,又去往利兹。周三早上在利兹,他等了好几个小时也等不来一趟开往彼得伯勒的车。他终于决定改乘区间列车,到金斯林去。
她满满地斟了两杯酒,举起一杯致意。“为了这桩英国买卖,干杯!”她的眼睛闪着光。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们都得随时准备做出贡献来啊。”
“你就是德弗林?”
“为了这桩英国买卖干杯。”他肃然道。
“向本地警察局报到。他们会给你一份外国人登记表,所有的爱尔兰公民都要填。你需要提供一张护照照片,不过这个很容易。你还需要保险卡、身份证、配给登记簿和布票。”
尽管天气恶劣,乔安娜·格雷吃过午饭之后还是来到了花园。正当她在果园旁边的一畦菜地里移栽土豆的时候,花园的大门“吱扭扭”地响了一声。帕奇叫了一声,飞身蹿过去。她转过身来,看到小径的一头站着个小个子男人。他面色苍白、肩膀宽阔,戴一顶粗花呢鸭舌帽,穿着一件系着腰带的黑色风雨衣,左手拎着一个格莱斯通大提包。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碧蓝的眼睛。
门外响起了一下车喇叭声。她走进起居室,立刻又跑回来:“是亨利爵士。我来跟他谈。你随机应变就好,如果没问你你就不要说话。他比较喜欢别人这样。我去把他带进来。”
“我尽全力了。我说服亨利爵士,让他把村子里的摩托车拨给你。作为一个农场工人来说这样比较合乎情理。公交车几乎已经绝迹了,所以大部分人每个月都会得到一点儿汽油配给,以便万一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可以偶尔到城里去一趟。”
亨利爵士穿着地方志愿军的少校制服,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印度服役的勋章在左胸前的口袋上熠熠生辉。他锐利地瞥了一眼德弗林,一只手背过去,另一手捻着小胡子长长翘起的一端。
“没错。”她心里一阵激动。在那一瞬间,她简直无法呼吸了。
“正好让亨利爵士有机会献殷勤·嗯,我明白了。”
“是的,先生。”
德弗林没能搞到周一从贝尔法斯特去黑沙姆的票,而格拉斯哥那一段的行程也遇到了同样糟糕的情况。一位友善的簿记员建议他到拉恩去碰碰运气,他依言而行,终于搭上了周二早上开往苏格兰的斯特兰拉尔的短途行船。
“据我了解,他们从来没见过。斯塔德利村主要是伊丽莎白时期的那个庄园比较有名。首相希望找个幽静的地方度个周末,作作画,然后再回伦敦。”
德弗林额手致意,直到他们走出前门,才进了起居室。乔安娜·格雷回来的时候,他刚点燃了一根烟,看着亨利爵士驱车远去。
“他们这是做美梦呢。”她平静地说,“他们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你瞧瞧,他们从来没有组织性,从来不会拥有像元首带给德国的那种纪律性。”
乔安娜·格雷挽过他的手臂:“亨利,你要迟到了。”
“我说啊,那就有劳你了,老妹妹。”他看了眼手表,“我得在半个小时内赶到豪尔特去。”
她非常轻声地做了回答,德弗林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亨利回应的声音也放低了。他们又窃窃私语了一阵子,然后走进厨房。
“我想,我去安置他好了,”乔安娜·格雷说,“你觉得怎么样,亨利·因为我知道你实在太忙了。”
“哦,我是说人们,还有事情的普遍状态,跟我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如果你稍微用点儿小心思,那你就对霍布斯角了解得比我还多啦。”他一时忘我,胳膊滑到了她的腰际,又不情愿地抽回来,对德弗林说,“别忘了马上去费肯哈姆找警察报到。你知道怎么办吧?”
“Magna est veritas et praevalet.”
德弗林站起来欠了欠身,两只手局促地来回揉捏着帽子:“太谢谢你了,先生。”他的爱尔兰口音明显加重了,“你为我费了那么多心,格雷女士都告诉我了。您的心真是太好了。”
“看起来对于打赢这场战争,他们似乎非常肯定。”她把茶盘放在桌子上的时候,他说道。
乔安娜·格雷从炉子上端着茶点回来时,他已经又把这些种种在心里回忆了一遍。格雷女士问:“一路还顺利吗?”
她大摇其头道:“我还以为你会随时随地来一句‘begorrah’呢。你这个人可够牙尖嘴利的,德弗林先生。”
“我倒觉得这不是黄昏恋,这是半夜恋。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关系多少能起点儿作用。”
“这些东西都非常重要。”她说,“每个人都有,你也一样。要是费肯哈姆或者金斯林有哪个不通情面的办事员发现你缺某一样东西,一纸调查函发出去,到时候你怎么办?”
“怎么讲?”
“还不至于太糟糕,”他说,“不过有些地方挺让人惊讶的。”
他于是喝光了茶,看着她走到角落的茶碗柜,打开柜门,拿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真是不可思议,这个一脸愉快、头发花白、身穿花呢厚裙子和高筒靴的女人竟然会是这么一个人。
“那谢谢他了。交通工具呢?”
“真理是伟大的,终当得胜。”利亚姆·德弗林笑笑,“要是能来杯茶就太好了,格雷女士。这趟旅途快把我折腾死了。”
德弗林连声道:“好吧,你说了算。那么我这是份什么差事?”
“这些都好说,朋友。”亨利虽然打断了他的话,却很明显地挺了挺身子,两脚站得开了一些,“你为你昔日的祖国尽了全力,不是吗?是在法国负了伤,我没记错吧?”
“在霍布斯角的沼泽看护员。再没有比这更与世隔绝的了。有间农房可以住。不大,不过够用。”
星期三,雨下了一整天。到了下午,北海来的薄雾越过北海,覆盖了克雷、霍布斯角和布雷肯尼的整个沼泽。
“到那儿去做什么?”
“不,亨利爵士会给你提供一把霰弹枪。”
“我的职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