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阿道夫感到意外的是,有一个晚上阿洛伊斯真的带他去看歌剧了。这件事——他们要去听歌剧《罗恩格林》——发生在一九零二年二月,是他成绩报告单上的分数有了提高之后。由于他先前的课程没有及格,他二年级的第一学期重读了一年级第一学期的功课,因此,他每门学科的成绩都及格了。老师甚至还对他的刻苦学习和操行评价很高。看到这一情况,阿洛伊斯宣布:“这是一个好现象。一旦你把操行当作头等重要的事来关心,大家都知道别的事就好办了。”
说到林茨的歌剧院,阿洛伊斯也是没有好话,这是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奇怪的。“在林茨人的眼里,”他对阿道夫说,“这座歌剧院是一座雄伟的建筑,但是假如你在维也纳待过,像我一样见识过一座真正的歌剧院,那么你就会发现这里的表演就不怎么好了。当然,咱们在哈菲尔德和拉姆巴赫待过,就算是加上现在的莱昂丁吧,因此我认为,你会觉得今天晚上你会听到非常动人的歌剧。确实,林茨获得了可以称自己是一座城市的权利,并且因它的歌剧院而感到骄傲。不过今天晚上与维也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阿道夫,假如你将来事业有成,那么,也许将来某一天你会到维也纳去生活。那个时候,你就将享受最高级的音乐乐趣了。”
我倒要说,这是我们的基本问题之一。在他们的个人梦境里会扶摇直上、陶醉其中,而到了他们的现实环境里,情绪就会一落千丈、非常地可怜,这样的对象倒是有不少。因此我们就得让他们稳定下来。甚至在他们听着瓦格纳的歌剧,心情亢奋直上重霄的时候,他的信心的下跌也已经开始了。瓦格纳是一个天才。阿道夫即刻就有了这个看法。每一个音符都使他感动。可是他可以对他自己说这个话吗?抑或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天才,根本不能与瓦格纳相提并论?
于是,在二月头上,就在埃德蒙去世两周年的那一天过后不久,阿洛伊斯决定再次试着跟他接近一点。他注意到,每当他讲述市民社交晚会上人们谈话内容的时候,阿道夫都饶有兴趣地听着,而且他还很高兴地发现他带回家的报纸阿道夫都会拿起来看。实际上,从他儿子在用餐时说的几句话听起来,阿洛伊斯得知,他儿子的几个同学(显而易见是那几个殷实人家的孩子)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确实谈论过他们去听过的歌剧。阿洛伊斯觉得是带他去的时候了。
然而,阿道夫并没有表现出兴高采烈的样子。鉴于最后乐音的强烈,他不多久便从崇高庄严的情绪跌入了他平常的沮丧。
而阿洛伊斯也在想他的心事。他一边想着这些上流阶层的高超手法,一边却认为他们命交好运是有他们的基础的。他们懂得如何将他们的儿子安插到军队里,安插到教会里,安插到司法界,谋一个好位子,从而他们可以继续为他们家族的显赫感到骄傲。可是为什么要得出结论认为他不如人呢?就算他是从低处爬上来的,他现在也愿容忍他们的观点。他们都明白,大儿子,不管能干不能干,还是得准备去履行家族的命运。不仅对军队与教会是如此,而且还可以把政府官员也包括在内。毕竟,一些官僚确实当了国家的大臣。假如他遇到的不是这样的情况,假如一个人不得不从阶梯的最低一级往上爬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情形,他仍旧觉得他能够获得必然的地位。假如他具备高贵出身的有利条件,他完全可以当一名出色的大臣。假如阿道夫能够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他的人生成就也会在他父亲之上。这部歌剧的音乐如此贴近他崇高的情绪,如此自信,如此富有雄心,如此大胆。阿洛伊斯此时听得感动了,不禁在黑暗中落下了幸福的热泪,感叹他自己富有意义的一生,于是这些感想如此妥帖地与《罗恩格林》最后的音乐相互交融,以至于他为这座二流的歌剧院诚挚鼓掌,情绪之热烈使得他的手掌都发红了。
阿道夫热泪盈眶。明天,他要参与同学们讨论他们听过的歌剧演出。因此,在剧院幕间休息的时候,他听着令人肃然起敬的歌剧院常客的评说。“瓦格纳是一丝不苟的,”其中一个人对别人说,“他选用小提琴和木管乐器,而没有局限于竖琴。瓦格纳熟谙他的天国之音。仿佛是他第一个发现了这些声音。小提琴、双簧管、巴松管,没错,但是决不使用竖琴。”
说出这一番话,阿洛伊斯沾沾自喜。他已经到了领会人生真谛的时候,觉得即使许多别的方面大势已去,他在以一个名副其实的市民社交晚会的成员身份说出涉及广泛知识的批评意见来表达自己的能力方面,毫无疑问是有很大提高的。
于是,阿道夫跟着他的父亲来到一座二流的歌剧院,聆听他的第一个瓦格纳歌剧。不管他父亲的批评是什么样的,他倒是不止一回为之感动。即使他嗤笑大天鹅登场,在舞台上拖着罗恩格林的船来营救艾尔莎(因为阿道夫可以听见躲在大天鹅里的两个人靴子的嘎吱声),他还是被艾尔莎迎接罗恩格林时唱的咏叹调所感动。“我看见了一名仪表堂堂的骑士,光彩夺目。……上帝派他来营救我。他就是我的武士。”
对了,阿道夫心里想,他明天上学去要把这些重复一遍。
阿洛伊斯对他的要求也放松了一点。他生了一场病。两个月前,在去年,一九零一年的十二月,他得了流感,当时阿洛伊斯很怕。他再次感觉到非常需要把这个犟脾气的儿子调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