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他说道,“你还叫我舅舅啊。我们结婚已经差不多十年了,可我还是,我是你的谁?阿洛伊斯舅舅吗?老阿洛伊斯舅舅?”
“你也是,舅舅,”她说道,“你的鼻子被太阳晒红了。”
“哦,我能做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蠢。”
这句话他是不会忽略的。猎狗已经蠢蠢欲动。“你怎么知道一个健康的人有多强壮?”他问道。
就在这第一个夜晚,阿洛伊斯已经准备好了要确立自己农场主的身份。借着他们卧室的煤气灯的光,他看得出,克拉拉的气色很好,一点都不显得苍白。而听他这么一说,她也真正开心地笑了。
她说得对。克拉拉心里都明白,她很是感动。我倒要说她把安格拉看作真正的女儿来爱她的时候到了。克拉拉虽然天真,但也很聪明地知道安格拉的感情是真的。安格拉非常喜欢上学,但是相比起来她更关心克拉拉的身体,于是克拉拉反过来也不只是成了一个好后妈,远不止。
按照当地习俗,农场原先的主人在每个壁炉里都塞满了木柴,他们点起火,每个房间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这里有一罐土豆汤,有面包,有肝泥香肠,也够他们吃了。他们高高兴兴上床睡觉。阿洛伊斯在农场里和大家待了一天,然后把他们租用的马车赶回林茨。
这些日子他感到很失望。他不得不承认——又一次承认——他无法养蜂,今年夏天养不成。这个计划的重头戏还得再等一等。蜂蜜是四月里采集,不会一直持续到九月份。要养蜂四月里就要着手。因此他必须再等一等。行了,他还有九个月可以做准备,至少可以从他六月底再回到这里常住的时候算起,而一想到这里就有一个突如其来的、非常不愉快的预感向他袭来。他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吗?这是一个他有必要埋在脑海深处的念头。他多年来都控制得住他的情绪,因此现在他不准备放松。
就因为这个缘故她怀上了。他很兴奋,在床边就要了她,两人都还站着,衣服也没有脱,然后到了床上又要了她。他充满了爱——首先是爱自己,爱自己的勇猛——他这个年纪还有这么好的精力,然后,他也感觉到了对她一定程度的爱——加上对农场的深深的爱。这是一片美丽的土地。他甚至因为想到与孩子们又亲近了一点而高兴,他想象着与他们在地里一起干活。然后,就在他要睡着的时候,他想着夏天的蜜蜂在草地上寻觅。他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好的精力而感到异常高兴。在他开始对自己不那么自信的时候,今晚竟然发现自己一切都还不错。
第二天早晨,她感觉得到他已经急着要快快拆包,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想出去到农场四处走走。于是她接手大部分马上要做的事情,而他则带着孩子们到牲口棚去参观。阿迪和埃德蒙紧紧偎依在他身上,因为他们发现前前后后都有牲畜:两匹马、一头母牛,还有一头得过奖的大母猪,这些都是算在地价里的。这几头牲畜都很大,而那头母猪则臭气熏人。
话虽如此,他仍然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心里很安定。他穿过草地,爬上他的新领地的一座小山,发现这片土地并没有他记得的那样辽阔,确实,没有实际面积九公顷——一个十足的阅兵场那么大。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片地有三四公顷可以划出来算作土豆地。他要不要再划出一公顷种甜菜呢?他今年种得下去吗?那还真是个问题。他要到六月底、七月初才能着手,不过小阿洛伊斯学期结束就可以回家帮忙了,甚至,也许他们可以采用一点晚耕的办法。
“我没觉得你蠢,”她说,“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不管困难有多大,他们一大早就爬上了从帕骚开出的火车,而她的丈夫则赶了一辆两匹马拉的大车在林茨火车站等着,装运他们的衣箱、旅行包、货物箱、小包裹,赶完剩下的三十英里路到哈菲尔德。这一段路程从正午一直赶到天黑,但是天还算暖和,而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阿洛伊斯一支接一支地唱歌逗孩子乐——他声音洪亮,而克拉拉是个拥有一副细腻而清脆嗓音的女高音,要是她知道歌词,也会一起唱起来。难得阿洛伊斯心情好,为自己赶马车的本领得意扬扬。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坐过平板马车了,他差一点就雇了一个赶车的,可一想到将来做个农民这是必会的一项本领,这件事他也就亲自完成了。
“行,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我的小外甥女?”
“我说不上来,但是我可以随便猜。你是一个很强壮的舅舅。”
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她的回答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直截了当,说话的口气毫无疑问是别的女人才有的那种。“也许我叫你舅舅,”她说,“是因为你这个舅舅是一个强壮健康的人。”
“不是,”她说,“有你我们都很骄傲。今天,更骄傲。马和大车都是你一个人赶的,还这么顺利。你过去从来没有干过。”
“别出声!”他气冲冲地说,“别犯傻!不能瞎预言。”是的,他感觉得到他农场的土地,前面和后面那全部九公顷土地,而且他就像他童年时代每个农民那样迷信。一个人是不可以像克拉拉那样随随便便就对着茫茫的夜空说出自己的美好心愿的。不管怎么样,是不可以大声说出来的!夜终究会那么空茫吗?谁知道有什么东西会来听你说?
其实,他现在承认,过去他几乎没有好好察看过这个地方。价格合理,屋前景色宜人,也就足矣。他不得不抓紧——他不能再这样在林茨和农场之间来来回回跑下去了。
她愿这么直截了当地跟他说话,这是不常有的事,但今天晚上,毕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夜晚,她说道:“我心里纳闷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说你爱我。”
就在他们第一次睡在哈菲尔德的屋子里的那个四月夜,克拉拉又怀孕了。在此之前,她一直与孩子们待在帕骚。埃德蒙病到现在,而且又是冬天。阿洛伊斯要等到六月底他退休之后,才可以与他们一起在农场里常住。然而,到了四月,克拉拉决定自己克服重重困难。复活节刚过,在安格拉、阿道夫、埃德蒙的陪伴下,她带上他们的全部家当,把家搬到了林茨。由于没有小阿洛伊斯在身边帮助她搬行李,困难就更大了——他不得不一个人留下,寄住在邻居家,直到这个学期结束。不过,安格拉帮了她的大忙。她硬是不肯待到学期结束,而要一起过来帮帮她。
此刻阿洛伊斯叫阿迪和埃德蒙回屋子去帮帮妈妈。这是玩笑话。克拉拉还得挤牛奶、喂猪、给马梳刷,还要照料鸡舍,但他需要单独一人到地头各处走走。他还不得不做许多的决定。于是,他又一次查看了果树。他上一次来看的时候,地上尽是积雪,不过树木看上去都很结实,而且那些粗大的树枝都很完整——强壮,相当挺拔,没有太多歪歪斜斜的枝杈,这让人觉得不会有小树遭遇了暴风雪之后的情景。
他甚至将克拉拉拥在怀里,他难得有这个习惯,当他被尿憋醒起夜的时候,差一点踢翻夜壶。黑暗中,由于对新的卧室还不熟悉,他跌跌撞撞的,而克拉拉却在那里咯咯地笑。当他重又回到床上时,她伸出双臂抱住了他。“我很高兴,”她说,“我觉得这才是我们要待的地方。”
“也许,”他回答道,“是因为你仍旧叫我舅舅。”
“念书不那么要紧,”她说,“落下的功课下个学期可以补回来,可是你现在农场上的事需要人帮忙。我想到那边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