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克拉拉的建议还是有道理的。用半价买下这批煤之后,他试图跟卖主商量。“我想你把这些煤,”他对他说,“搬到地窖里去。”一听这话,卖主说道:“哦,你们这些有钱人总是要把我们刮穷了。不行,先生,我不会帮你把煤搬进去的。价钱杀得这么低我不可能帮你搬的。”于是阿洛伊斯决定自己动手。“可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有钱,”他对那人说,“可是别看我这个年纪,我毫无疑问还是很强壮的。”
阿洛伊斯是情不自禁,“然后再把手指头在泥地上刮干净。”
“是吗?”克拉拉问道,她也想加入到谈话中来。
于是他们到海关大楼去拜访。尽管阿洛伊斯说得天花乱坠,但是这次走访并不成功。最糟糕的是,他们走进了中央会计楼,屋子里的办事员都在埋头忙碌。一大帮中年人额头套着眼罩在煤气灯下聚在一起,人一多,散发的那股气味实在难闻。自然,他的父亲是不在乎这些气味的。他年轻的时候制作过靴子,拿着靴子给那些军官们试穿的时候还得闻他们的脚臭。他,阿道夫,不行,他的一生不会在一座陵墓里度过,闻着像猴子一样坐在一个个紧靠在一起的单间房里的老家伙散发的霉味。
然而,他没有听从克拉拉的劝告。她叫他雇一个人,帮他把全部的煤搬到地窖的桶里,这是个重活。他也没有听她的第二个建议,叫阿道夫搭一把手。他不想跟这个孩子一起干活——他们俩一起干活必定要争吵。
不过,听说邻近住家有便宜货出售,他的情绪也好了。住在附近的一个小煤炭商人要卖掉一批煤还债。由于夏天客户较少,阿洛伊斯才有可能以很好的价钱买下来。
然而,每次一谈起这个话题,阿道夫就说要当一名画家。一听这话,阿洛伊斯就建议道,“你可以两头兼顾。我这一辈子做的事情不是也不止一件吗?”
由于这一番话是在晚餐桌上说的,安格拉也就禁不住心里多想起来。她在想小阿洛伊斯的突然出走。不会吵得天翻地覆!她的父亲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她从他背后走过的时候朝他伸了伸舌头。克拉拉看见了,但是没有说话。假如阿洛伊斯哪天明白了他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也是白说,那就太伤心了。确实,她想的是对的。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阿洛伊斯也不再提什么海关了。他的儿子不会听好言相劝的。但是这样的态度确实让人非常扫兴。
于是,他自己动手把半吨的煤搬运到了地窖,装进桶里。从大太阳里把煤搬到地窖的煤灰里,足足花了他两个小时。半吨煤一搬完,他因大出血而昏倒在地上。
乘上最后一班电车返回莱昂丁的途中,阿洛伊斯的心情并不比他的儿子好多少。既然他已经送给阿道夫《罗恩格林》这件礼物,那么他就得想法子把他推荐出去。这孩子会愿意陪他到海关去走一趟吗?几个月来他一直都在盘算可以让阿道夫做的种种正当职业,想来想去他得出结论只有海关对他最合适。至少,这个职业可以与出身体面家庭的人找到的受人敬重的职业相媲美。
“啊,爸爸!”安格拉尖叫起来。
然而,阿道夫学习成绩的些许进步也提醒了阿洛伊斯。做父亲的不可以看不到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儿子身上的一丁点积极的改变。因此,他必须再作一番努力,让这孩子将来能做一个活得有价值的人。他要带他一起到海关大楼去参观一下。
因此,有一个晚上,全家人坐下来用餐的时候,阿洛伊斯发表了他的一篇独白,并且觉得市民社交晚会的精神此时使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出色口才,“我们俱乐部有一个人经常说,而且我也觉得他的意见非常有意思,那就是有钱人与穷人之间的差距正在缩小。”
“绝对如此。我们就这个问题进行过很好的讨论。问题就出在我们的铁路系统上。你可以是个富人,你也可以是个穷人——无所谓!你一样可以高速度外出旅行。啊,我告诉你,还有你们,孩子们,你们注意了,你,安格拉,还有你,阿道夫,记住这个预言:城市都将扩展,而且到处都有钱可挣。我这几天在市民社交晚会上听人家谈论那些农民,就是那些穷得——我就用一句你们现在人大了能听懂的话来说,有这么一些人,他们穷得……”——下面的话他只好悄悄地说——“要擦那个就用自己的手。”
在这次访问之后,阿洛伊斯又做了一次尝试。“我的许多同事,”他说,“现在都是我的好朋友。只要我想去,我可以去拜访整个上奥地利州的体面人物,现在还住在布莱斯劳和帕骚的那些人,没错。”阿道夫心里想这些人都在哪里还不知道呢。他几乎没有看到什么人上门来拜访过,甚至他父亲常说起的最好的朋友卡尔·魏斯莱,也没有来过。阿洛伊斯接着还说:“有这么多的福利待遇,没错。养老金,你自己在那边获得的时间。我可以告诉你,有了保障,再加上优越的养老金,一个人退休之后不用再受什么苦了。这样就不用担心没钱用了。我告诉你,阿道夫,一个家庭的不和睦,究其原因,最主要的还是缺钱用。这也就是咱们家不会吵得天翻地覆的原因。根本就用不着吵吵闹闹。”
“哦,”阿洛伊斯说,“那就是过去的习惯。但是现在,这些过去曾经是贫困的人有的非常聪明,知道有什么变化要发生。我甚至还听说农民眼光非常尖锐,要把他们自家的地皮卖给那些道路一旦开通就打算在那里建造工厂的人。大路会通进来的。没错,”他说道,“一切都在向前奔跑,甚至农民也加入到这个奔跑的队伍中来了。不过你,阿道夫,用你的聪明才智,呃,我现在已经觉得你可能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伙子,而且还要加以培养。因此我要提醒你。社会的这些变化将会改变我们要做的工作的性质。教育将要兴起,它将比什么都重要。甚至傻瓜也要识字。当然啰,并非人人都受这么好的教育,连被称为博士先生就觉得了不起的那种荣誉感都不再有了,记住这个道理是很要紧的。阿道夫,假如你在你的学校里努力学习,没错,只有在实科学校里,而不是在高级中学,你才能够继续进步,成为一名工程师,愿你成功,一旦你获得博士学位,没错,那将是你的光荣日子,也是我们大家的光荣日子,因为,那一天你也会被称为博士先生。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多么想这样被人称呼,从而获得周围的人对我比现在更高的尊重。”他举起手来,“尽管我毫无疑问绝不会发牢骚。一点都不会。可是假如人家称我博士先生,那么你们的妈妈就会被称为博士夫人了,即使你们的妈妈从来没有见过大学的校门是什么样的。”说到这里阿洛伊斯哈哈大笑,克拉拉则脸红了。“没错,”阿洛伊斯说道,“你的兴趣也可能转向商务,这也是可能的事。我年轻的时候,我这样的家庭出身的人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的情况跟我年轻的时候是大不相同了。也可能你的才能是在商业或者技术方面。可是话说回来,我倒并不会把你看作是一名工程师或者商人什么的,因为在这些方面有成就的人有一个缺点——你根本没有静下心来的时候。一个商人没有安静的时候。他回到家里就把工作带回家了。做一个工程师也一样,他造的桥倒塌了怎么办?”阿洛伊斯暂停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假如你能够决定到海关去工作,那么,晚上和周末就是始终将由你自己来支配,任你自己决定做些什么。这时候你就可以钻研你的美术了。”
不管怎么说,阿洛伊斯的一番话产生了效果。这样的谈话让阿道夫心里七上八下的,非常不安。不过,那是因为他不能肯定他的父亲是一个傻瓜呢,还是他的话可能也要听一听的。假如是后一种情况,那么眼前就有好几种最痛苦的选择要作出决定,而且还要跟很讨厌的人一起生活、一起共事。假如他命中注定是成不了名画家或者成不了大建筑师的,那又怎么办?假如他没有瓦格纳那样的天才那又怎么办?到海关去工作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而且他父亲也说得很清楚了——下班以后,他可以有自己的独自生活。
唉,只见这孩子在一旁听着,闷闷不乐、无可奈何的样子,仿佛继续不停地敬重一个父亲的唠叨是义不容辞的。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阿洛伊斯也不再提到海关去工作的事了。苦心的努力没有带来什么结果,这让他脾气变得暴躁易怒。
安格拉听了这句话也只能再一次尖叫起来,“啊,爸爸!啊,爸爸!”然而她大笑不止,他怎么会这么讨厌,而同时又对她这么了解。这是真的。他知道该怎样叫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