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没有弄清楚过。在这件事发生前不久,我一直担当的阿道夫·希特勒的指导工作被免去了。大师已经决定,鉴于未来元首的角色现在已经变得非常重要,对于他的指导工作需由比我级别更高的魔鬼来担当。实际上,我怀疑是大师自己把我取而代之了。不管怎么说,我一直都没有关于葛丽之死的更多情况。这件事情的唯一结果是绝对的缄默。三年以后,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徒掌握政权,而我此后分派到的任务就是进入那个名叫迪特尔的优秀党卫军成员的身体。坦白说,我绝不会原谅大师把我降级的,我为什么会决心写这本书,这也许是唯一最合适的解释。
然而,另外一个方面的考虑也是可能的。我确实又想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我一面感到非常自豪,认为自己做了地位显赫的撒旦的一名校官,一面又担当了一百个角色为大师效力。会不会大师真的将我哄骗了?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大师并不是撒旦,只不过是又一个奴才而已——即便他的级别非常高?
现在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我为什么选用了《林中城堡》这个书名。假如读者与我一起了解了阿道夫·希特勒的出生、童年以及很长一段青少年时期之后,现在要问:“迪特尔,这书名跟你的正文有何联系?不错,你的故事里有许多林子,但是城堡在哪里?”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就像在大海上小得坐不下第三个人的礁石上坐着的两个人,坦白说我并不把他的看法当一回事。这是我的毁灭时刻,我差不多已经出局了。大师刚将我解除职务。“现在你就自谋出路吧,”他说,“我要把我们的活动转移到美国去,至于到了那边要准备做些什么,我一旦有了几个决定之后,还会再来找你。”
这正好是在押的犯人给几年前刚解放的集中营起的名字。林中城堡坐落在过去曾经是一片土豆地的空旷平原上。那里看不见很多树木,也没有城堡的影子。放眼望去,没有一点让人感兴趣的东西。因此,林中城堡是集中营里最聪明的犯人给他们所在的地方起的名字。一直坚持到最后的自尊心就是,他们切不可放弃他们的嘲弄意识。这已经变成了他们坚忍不拔的精神了。毫不令人感到意外,想出这个名称的人是柏林来的人。
然而,不会出尔反尔、不会两头都巴结讨好的魔鬼你是找不到的,难道这样说不也是正确的吗?因此,我必须承认,对于那些一路与我走到现在的我的读者,我是怀着非常深厚的感情的。我自己已经做得非常过头,居然讲述了这一切,以至于我竟然已经把握不定,到底我是在物色一个有希望的对象,还是在寻找一个忠诚的朋友。也许这个问题也不会有答案,但是理由充足的问题仍旧在我内心理直气壮地回响。
我甚至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相信他的话。我们这些魔鬼中间谣言四起,有一个魔鬼甚至敢说大师已经被降级了。
说完之后他祝愿我交上好运,于是我便在美国自寻出路。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但是,恐怕没有多大趣味。故事中的人物,包括我自己,也渺小得多了。我不再是历史的一部分了。
假如这样说又让读者感到不适——甚至到了现在还不能知道书中叙述的是撒旦的话,还是又一个调停人含有嘲讽意味的深刻见解——那么,我要坦白我还依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真不会有很深的同情心。能够让魔鬼幸存下来的关键就是,我们非常聪明,懂得这样一个道理,即答案是不会有的——有的只是问题而已。
他的衣服翻领上别的名字牌是犹太人的名字,毋庸赘述,他对他所见的情景很不满。
对于这些问题我要回答说,《林中城堡》可以翻译成Das Waldschloss。
这个可能性——假如这件事是真的——说明大师的领地里也有高地和深渊,那是我无法理解的。于是我就像人类会做的那样去行动——我想都不去想这件事。我完全闯入了另一场游戏。我决定假装解说我一起工作过的人中间的世界观,借此与犹太人精神科医生周旋。我滔滔不绝地介绍我们纳粹分子运用到未知领域上去的心理冒险活动。
一九三零年在慕尼黑摄政王大街希特勒的公寓里,人们发现葛丽·劳巴尔死在公寓厢房一侧她拥有的套间卧室地板上。她是遭枪击死亡的。不是他杀,就是她自己开枪自杀的。究竟是怎么死的,答案一直没有查明。紧接着的事情当然就全部掩盖起来了。
我并非没有取得效果。迪特尔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党卫军分子,高高的个子,思维敏捷,金黄的头发,蓝眼睛,说话诙谐。我步步紧逼,甚至说他是一个苦恼的纳粹分子。说到元首所取得的成功中可以找到的可憎恶的暴行,我假装带着真感情。在办公室的外面,先前的犯人在阅兵场上横冲直撞,一片喧嚣。那些嗓子还发得出声音的人在那里像疯子一样尖声叫喊。夜越来越深,这个犹太人上尉已经忍受不了这样的状况。在一个普通的反战主义者的内心深处——正如你始终能发现的那样——深藏着一个杀人凶手。那就是这个人会成为一个反战主义者的根本理由。现在,他认为他做人的价值遭受狡猾的攻击之后,这个美国人拿起桌子上那支手枪,很聪明地打开保险,朝我开了枪。
我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正在接受一个上尉军衔的精神科医生的审问。他被派到占领集中营的美国军队师部。鉴于前些天局面的混乱,上面发给他一支45口径的手枪,手枪就放在桌子上,在他手边。我看得出来,这支手枪让他很不自在,但是话说回来,他是一个医生,是不随身携带武器的。
假如你是德国人,并且才思敏捷,那么当然,嘲弄对你的自尊是至关重要的。我们掌握的德语,原先是纯朴的人的语言,那些善良的异教徒粗人和庄稼汉、部落成员的语言,适用于外出打猎和下地干活。因此,这种语言包含了肚子的呜叫声和饱餐一顿之后肠子的气胀声,又有肺部的吐气声,气管发出的咝咝声,吆喝牲口时的大声叫喊声,甚至还有见了流血喉咙里发出的咆哮声。然而,鉴于几个世纪以来强加给他们的不合理要求——他们要随时准备着进入西方文明的礼仪,否则机会就要全部从他们身边溜走——我认为,从农村泥泞的谷仓场地移居到城市生活的许多德国中产阶级,尽最大努力用丝一般柔和的声音说话,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尤其是女人。我这里说的并不包括那些字母很多的德语词汇,这些很长的词语是今天技术精神的先驱,不,我说的是那些智力低下的人发出的嗲声嗲气的腭音,富有柔情的声音。然而,对于每一个机智的德国人来说,尤其是柏林人,嘲弄不得不成为最重要的良药。
当然,答案是不会有的,但是这个问题倒是会激发我反抗的种子生根。
本书一开始我就做过说明,我的名字叫D.T.,这样说也并非完全不正确。这是在我占用一个党卫军情报人员的身体和外貌的时候,迪特尔(Dieter)用的一个别号,至于我对他的身体和外貌的依托,那是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才终止的(二次大战结束时迪特尔不得不仓皇逃离柏林)。简而言之,这就是我怎么会跑到一大批熙熙攘攘的人群边上来的缘故,当时在一个场地上欢庆活动正彻夜进行。那是一九四五年四月的最后一天,一个集中营刚被美国兵解放。
由于这位军官生性是个反战主义者,因此他尽量逃避这些最恶劣的环境——意思是说他竭力要逃避最难闻的人的气味。难闻的臭气毫无疑问伴随着这些先前的犯人的欢呼声到处弥漫。的确,美国人非常恶劣,命令我这个唯一能找到的军衔与他对等的人陪他坐在这个办公室里。在这里,在子夜过后,我回答了他的审问。
哦,我知道探讨这个问题使我们的注意力从刚刚讲述的故事转移开了,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我想要探讨的。因为这一探讨又使我回到了最初迪特尔还是党卫军Ⅳ-2a特别小组成员的时候。毋庸赘述,自从那个时候以来我们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和进步,这是我的希望。倘若背叛大师的行为还是没有将我消灭,那么,也许我还可以在某一天回过头来再深入讲述我所了解的阿道夫早年情况,甚至一直讲到二十年代后期和三十年代初期,因为在那个时期,阿道夫经历了他人生的恋爱事件,而且那是与安格拉的女儿葛丽·劳巴尔的恋爱。葛丽体态丰盈,漂亮,皮肤白皙,头发金黄。希特勒非常爱慕她。他们两人之间有着有悖于常情的非常关系。正如一名高级部下、才艺超绝的钢琴演奏者和社会活动分子普特茨·汉夫施泰格尔后来所说:“阿道夫只喜欢在黑色琴键上弹奏。”
我可以说,我不止一次最后不得不从一个人的躯体里撤离。于是我真的又一次走了。我远涉重洋来到美国,找到了大师。他确实说了:“没错,是那个犹太人上尉指引了出路。我们要在阿拉伯人和以色列人身上投入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