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非常关注这个问题,因此有一个晚上我潜入了他的心灵,这是一个代价高昂的举动,因为他不是我们的对象,但是这很有必要,假如我要了解他的动机,而实际上,我现在了解得更多了。阿洛伊斯认为蜜蜂过着一种与他自己相仿的生活。这就是我产生担忧的理由,在阿洛伊斯眼里,寻找新的鲜花烂漫的田野的蜜蜂,是他能理解的亲密的小生命。
他知道,在林茨有这样一些人,大抵都是些愚蠢的人,听说女演员弗罗琳·卡特琳娜·施拉特是弗朗茨·约瑟夫的一个情妇就感到非常震惊。这怎么可能呢?皇帝的妻子这么漂亮——伊丽莎白皇后。消息就像一片油污一样扩散。但是阿洛伊斯并不觉得惊讶。他理解,人们得把蜂蜜给自己留一点。
这些对事物真谛的领悟是他即将到来的退休的产物吗?一旦他与家人开始在农场里一起生活,就会发生无法预料的变化。我惶惶不安地等待着。
阿洛伊斯对我们是直接有用的人。在他的优点和习惯、他卓有成效的贡献、他天生的残酷行为(更不必说他的粗野行为)等方面,他是非常靠得住的,因此,假如有必要,你就可以把阿道夫对他父亲的憎恨强化或者弱化,从而完成对这个孩子性格的塑造。请放心吧——我们对阿洛伊斯是一百个放心的。
阿洛伊斯从来就不是我们的一个对象。根据我们的衡量标准,他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也就是说,他已经堕落透顶,假如我们真正需要他,随时可以利用。假定那个时候他是闲着的话。短棍们是不会看守这个人的。为了什么目的要看着他?有什么值得保护的?要是换成克拉拉,我们是不敢接近的。接近她会给我们带来损伤,还是同样的问题——为了什么目的要接近她?我们并不马上需要她——正如我已经说过的,最最慈爱的母亲偏偏会生下坏孩子来。当然,平常的男女觉得这个想法很讨厌。这个想法顶撞了他们对Dummkopf的信念。上帝怎么能容忍呢?这是对一个标准的哀悼。
在任何一个和煦的日子里,这样的采蜜者知道太阳的炎热,也知道太阳能唤醒花瓣里秘密的渴望。阿洛伊斯不会重新打开锁住他自己的一扇神秘的门,但是他的确不停地想象着蜜蜂停在进入鲜花深处的入口处。在欣欣向荣的和煦阳光下,花儿把花蜜奉献给了蜜蜂的口器,就连蜜蜂的腿毛都沾满了花粉。只一会儿工夫,同一只蜜蜂就摆脱狂热的欲望,进入另一朵花,不管哪一朵同种鲜花在微风中招手,这个小生命一面把从第一朵花采集的花粉撒在第二朵花上,一面又吮吸更多的花蜜。辛勤的劳动满足了欲望。
他会对那只歪歪斜斜地飞回蜂巢的蜜蜂产生亲近感,它的花粉囊里装得沉沉的,肚子里吸饱了花蜜。阿洛伊斯难道也是这样吗?他没有给予女人很多,却替自己带回了许多——许多积累起来的关于如何处理他那个世界一角即海关人和事的智慧。到最后,他总是能知道陌生人说的话哪是真、哪是假,尤其是想欺骗他但又骗不了他的女人,因为他比她们聪明。他拥有真正的蜂蜜——智慧。那是对于别人在干什么勾当的了解,对于旅行者与商人隐瞒的那些秘密的了解,还有对于旅行者想偷走并据为己有的那些小货品的了解,这些秘密像蜜一样甜。但是,他的工作就是要截获这些秘密的东西。在夏季最炎热、最富有成效的日子,他像蜜蜂一样辛勤工作,像蜜蜂一样从早忙到晚,为的是要捍卫具有几个世纪历史的非凡的哈布斯堡家族帝国的荣耀。他承认,他们并非都很了不起,并非都是很好的人,但是大多数都像弗朗茨·约瑟夫一样,是好人,很好的人。正如我们所知,在阿洛伊斯的五官长相上可以找到与弗朗茨·约瑟夫相像的地方——同样的连鬓胡子,同样的庄严。据说,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可以一刻不停地处理必须亲自办理、几乎是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只要有必要,他,阿洛伊斯,也随时待命。然而,他们两个人——皇帝和他本人——都很明白,光是采蜜是不够的;你必须给自己留一点。
可是现在,他对蜜蜂的酷爱似乎谁也没有料想到。像阿洛伊斯这样不敬神的人,试图一路走向坟墓,根本不会受到上帝可能是他们的世界的创造者这一暗示的激励,不像那些惧怕亵渎激情诱惑的虔诚的处女。这样的女人只能通过种种仿制品满足她们受损的肉欲。同样,无神论者也有他们的替代品,那就是通过异教徒的信仰和实践,通过为人效力,或者,到了现在,是通过技术来找到替代品——他们通常将这个办法看作是解决人类问题的最可行的办法。间或他们也会对某种自然现象感到异常忠诚。阿洛伊斯这种情况,正巧是对无比强大与无比渺小之间,即他自己和蜜蜂之间可能进行合作的认识。
我还是不要被阿洛伊斯冥思苦想时的淫念完全吸引。其实,他也有点惧怕蜜蜂。他曾经被蜜蜂狠狠地、很有启示地(假如我可以这样说的话)蜇过,以至于他永远也忘不了这蜇伤带给他的一阵阵眩晕。这么小的生物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么大的制造痛苦的力量!他觉得,这力量不只是来自蜜蜂。这样的疼痛也表达了太阳的愤怒。在这方面,阿洛伊斯是熟悉的。他曾经穿上裹得紧紧的制服,在很多个八月的午后工作过。他当然知道太阳的盛怒,而蜜蜂就是太阳的代表,就像他是哈布斯堡王室的一名代表一样,非常接近最高权力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