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伊斯不想听这些话。有一些做法他并不陌生。拿芬妮来说吧,她就喜欢到处吻,而安娜·格拉斯尔,做那个事的时候她就不是个淑女了。而他偶尔找一个女仆或者找一个厨子,也会有惊喜。
“你是嘴巴上答应,实际上不守信。”他这样对她说。
然而,在今天这个炎热的夏夜,在他双手比往常使出更大力气的时候,他一时喘不过气来。他感到一阵惊人的猝然的刺痛。霎时间,他感到自己像遭了雷击。是他的心脏的问题吗?下一个死的是他吗?
这感觉仿佛她没有结婚。安娜·格拉斯尔和芬妮始终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开始她是一个女佣,接着做了芬妮的孩子的保姆,后来又做了后妈,现在她自己的孩子也都死了。白喉侵袭那几个尚小的孩子时,小阿洛伊斯和安格拉都被送到斯皮塔尔,因此逃过了染病。现在他们又都回来跟她住在一起,但是他们在波默酒店的三间卧室仍旧闻得到每个孩子死后烟熏消毒留下的味道,而且那三天在墓地分别为三个孩子举行仪式,那气味一直留在克拉拉的衣裙上。她当时知道一口棺材可以有多么小——波尔茨尔家的孩子死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但是她自己生的孩子的小棺材仿佛是抽打在她心上的三鞭子,唤醒了她的孩子在世时她不敢表现出来的母爱。她是被她可能带给这些新生儿灵魂的灾祸所吓倒了。只是到了古斯塔夫死后她才明白过来她是爱他的。
“阿洛伊斯,”一个年龄大一点的朋友说道,“你说起话来好像你不怕人家跑到上面去说。”
“你没事吧?”他躺倒在她身边时她大声叫道,他的呼吸声嘶哑,听起来就像他们死去的孩子最后几声咳嗽那样可怕。
而阿洛伊斯,他主意已定,他是不会马上宽恕上帝的。坐在海关旁边的小酒店里,对他的朋友,尤其是新来的、年轻的海关官员,他说起话来会带着在税务监察部工作了三十年的老资格的口气。“只有皇帝才有权指导我们,”在一个炎热的夏夜他说道,“真正的权力在那边。上帝只知道把我们杀绝。”
她因为他这样的行为而憎恨他,但是在那个时候她也发现这种憎恨是靠不住的。她的憎恨反而增添她的欲望。在她对阿洛伊斯感到有一时的爱的那些夜晚,所有这样的活力又会在下面变得冰冷。事完之后阿洛伊斯还会抱怨,即使她发狂似的吻他,要挽救局面。
“上面也好下面也好,对我来说真正的权威是弗朗茨·约瑟夫。”
那猎狗开始苏醒。她感到非常吃惊。阿洛伊斯刚才还是软绵绵的。但现在他又是一个男人了!他抱住她的脸,他的双唇和他的脸充满了激情,终于那猎狗要冲向她,冲向她的虔诚,是的,让这虔诚都去见鬼吧,阿洛伊斯心里想——像没有东西可吃的教堂老鼠一样的妻子见鬼去吧,什么教堂,见鬼去吧!——他从死人那里回来了——真是奇迹,他都有了,他的自尊就像一把剑。这比大海上的暴风雨还要猛烈!然后,这样的一刻超越了,因为她——布劳瑙最纯洁善良的女人——知道她此刻是在为魔鬼献身,是的,她知道他来了,跟阿洛伊斯和她自己在一起,三者集合在一起,从他那里来,然后从她那里来,都在一起了,而我也跟他们在一起,第三个在场的人,融入我们三个人消退之后的叫喊声中,阿洛伊斯和我自己进入克拉拉·波尔茨尔·希特勒的腹内,而实际上,我知道创造实现的那一刻,就像天使加百列在拿撒勒的一个决定性的夜晚伺候耶和华一样,在一八八九年四月二十日阿道夫·希特勒出生前九个月零十天的这个七月的夜晚,在这孕育时刻,我也与那恶魔在一起。是的,我,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情报部门的一名高级官员,也在场。
当然,这些天他是跟一个惊恐的美女在一起,她的身体让他感到烘热,即使她的大腿像一堆雪那样冷。她做爱时,对,在他真的进入她身体的时候——不很经常——她像那猎狗一样有力,甚至,很像朝公狗嚎叫的母狗。克拉拉不会嚎叫,她只会跳上她的圣坛,孤独地,总是孤独地。他要教她,让她知道挚爱在哪里。Spécialités de la maison。
等到阿洛伊斯回到家里,他通常都没有好心情,喝了啤酒的兴奋感已经烟消云散。他会骂小阿洛伊斯,他会骂安格拉,对克拉拉他会一句话也不说。现在至多不过一个礼拜一回(而且他很是生气那三个小孩的死抽走了他多少的精力),他会再像他们的第一夜那样,看着克拉拉,会竭力思索怎样让她知道一点spécialités de la maison。他不会说法语,但是要弄懂这几个字的意思所需的常识他是知道的。海关有一个官员扬扬自得地说他年轻的时候到过巴黎。他说在那边的一个妓院里,他两个夜里学到的东西比他一辈子学的还要多。
白喉就像黑死病一样入侵他们的家庭。
黏液从两岁和一岁的孩子的喉咙里涌上来,那是一股绿色的痰液,比斯特罗纳斯的泥浆还要稠,还要厚。那个小子和那个姑娘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咳嗽声,分明是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妇,像划桨的囚犯一样死命鼓足肺里的气要清除狭窄通道上的痰液的时候,受尽痛苦折磨发出的声音。古斯塔夫第一个死去,他一直孱弱多病,两岁半,模样像克拉拉死去的哥哥姐姐的鬼,然后伊达死了,十五个月大,毫无疑问完全是蓝眼睛克拉拉的模样,与古斯塔夫隔了三个星期死的。两个孩子的死又在接下来的打击中让母亲回想起来。那就是奥托断了气——奥托只有三周大!——死于来势汹汹的急性腹绞痛。在生命最初几个星期里就死去的婴儿的臭气沉积在克拉拉的鼻子里,仿佛她的鼻孔就是记忆的又一个分支。
“话说得过头了。”他的朋友说道。
“没事。是的,不对。”他说。然后她趴在他身上。她不知道这样做会叫他苏醒还是会叫他断气,但是那同样的怨恨,像针那样尖锐的怨恨,芬妮死后在她心头冒出来的怨恨,现在又在她心头涌动。芬妮曾经告诉她该怎么办。舅舅软绵绵的,而她却贪婪有力,这只能是来自那恶魔——她心里明白。于是冲动又恢复了。那恶魔就在那里,以前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
她毫不怀疑这是谁的过错。阿洛伊斯与恶魔走得太近。但是这样的事情她能够理解。一个男孩子孤身来到维也纳,而他又是那样贪心。当然!但是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借口可找了。她渴望有一个孩子没有夭折个个都长大成人的家庭,然而怀上古斯塔夫的那天夜里她对全能的上帝不忠,是的,而且虽然阿洛伊斯目前与波默酒店新来的厨子罗莎莉私通,但是他要换一换口味、想找她做爱的那些夜晚,克拉拉依然想要寻找那隐秘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