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行走的顺其大“道”而行,所以不留下任何行迹;善于言谈的顺物之性,所以绝不会有丝毫的错误;善于计算的以“道”为计,所以不用什么筹策;善于关闭的因其自然而关之,不用栓梢铁锁也没有任何人能开门;善于捆缚的因其自然而捆之,不用绳索也没有任何人能解结。
人们谈论问题和臧否人物往往以自我为中心。大家不是常犯“贵远贱近”的错误吗?人们不总是“爱美嫌丑”吗?“我”的“远”方可能就是你的“近”处,“我”的“左”边可能恰是“你”的“右”边,“我”眼中的“白天鹅”可能正是“你”眼中的“丑小鸭”。
不管你采用什么样的交通工具,只要你出行就会留下印迹——乘车有车辙,步行有足迹,飞行有航线,坐船有水纹;不管你如何雄辩滔滔,只要你言谈就会露出破绽——立论可能逻辑不周,辩论可能出现漏洞,说得越多越有可能被别人抓住把柄;不管你是如何聪明敏捷,只要你计算就离不开计算工具——古人用筹策,近人用算盘,今人用计算机;不管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只要你关门就得用开关器具——或者木做的栓梢,或者铁做的锁;不管你能想出什么点子,只要你捆东西就少不了绳丝——不是麻绳,就是胶线,或者是铁丝。
因而,体“道”者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施不造,不设立形名概念以区分万物,不确定愚智以品评高下贤愚,不定出实用标准以衡量有用与无用,不怀一点偏见以影响个人爱憎,让每人各安其性,各尽其能,各遂其生,所以在体道者那里没有被弃之人,让物各尽其用,各得其所,各安其位,所以在体道者那里没有被弃之物。
要是能顺其天理因任自然,便人无弃人,物无弃物。大朴未亏大道斯兴之际,人们不知有美丑之分和贵贱之别,朴散淳漓之后才开始辨别贵贱美丑。因而善人就成了不善人之师,不善人则成了善人之资,也就是说,善人以不善人为其借鉴,不善人以善人为其老师。世之所尊者莫如“师”,世之所爱者莫如“资”。善人之所以以不善人为资,正是因为不善人以善人为师,假如没有善人与不善人之分,何从有“师”与“资”之别呢?人被分为“善”与“恶”及“师”与“资”,无疑是大道分裂以后的衰象。在朴未亏道未裂的至治之世,既无分“善”“恶”,又哪有“师”“资”,更何来“贵”“爱”?
我们知道,取舍总得要以某种标准为依据,而标准又以某个人或某类人为基点。同一种东西以不同的标准来衡量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正如苏轼在《赤壁赋》中说的那样:“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禅宗三祖僧璨在《信心铭》中一开卷便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对所有的人与物都一视同仁,了无分别,那对任何人、任何物也就无所向背爱憎;对人与物无所向背爱憎,那对他们或它们也就无所拣择取舍。做到了无所分别、无所爱憎、无所取舍,一个人也就臻于道的最高境界了。
大道浑然一体而无分于善恶,“圣人”返朴还淳而无贵于师资,既不贵此而贱彼,也不爱甲而恶乙,让有其智者任其智,有其力者任其力,让万类遂其生率其性。如果不顺物之性,如果不因任自然,那么,越卖弄小聪明就越愚蠢,个中的至理既玄妙又精深。
人一有了贤愚之分,贤人必受抬举而愚者定遭嘲弄;一有了贵贱之分,贵者便受人尊敬而贱者就被人轻视;一有了美丑之分,美者被人爱慕而丑者遭人白眼。物一有了优劣之分,优者被人抢而劣者被人弃;一有了豪华与简陋之分,豪华的东西人们垂涎三尺而简陋货物被拒之千里。这样一来,有人就成了时代的宠儿,有人则成了社会的倒霉鬼;有些东西成了人们的抢手货,而有些东西则成了世上的“狗不理”。
(参见原第27章)
有了主观的区分自然就有个人的取舍,有了个人的取舍自然就有不同的追求。为了在社会上出人头地,人与人之间就免不了残酷的竞争;为了追逐豪华的生活,大家就被煽起贪婪的欲望。
禅师称“但莫憎爱”,说“唯嫌拣择”,是由于在他们看来既然四大皆空,还分什么美丑、妍媸、贤能、不肖?道家称不别不析无施无为,是因为“道”原本浑然一体,既不可别析也无须区分。
很难找出一个绝对的共同标准,人生活在潮湿的地方就会患风湿病,泥鳅不在潮湿的地方就要被干死,人爬上高树就会恐惧发抖,猿猴在高树上却蹦跳自如,这三种动物到底谁的生活习惯才合标准呢?人吃烤熟的面包,麋鹿生吃野草,蜈蚣喜欢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喜欢吃腐鼠,这四种动物到底谁的口味才合标准呢?西施是世上人见人爱的美人,可是鱼见了她就潜入水底,鸟见了她就要飞向天空,麋鹿见了她就转身逃走,这四种动物到底谁的审美趣味才合标准呢?
记住吧,朋友,善行者无迹,善言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