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原第13章)
战国时宋人曹商替宋王出使秦国,去时已获得车辆数乘,到秦国后秦王喜欢他的媚态,另给他增加了车辆上百乘。受宠若惊的曹商有点飘飘然,一回到宋国就在庄子面前夸耀起来:“像你这样住在陋巷里,穷得靠编草鞋度日,一家人饿得面黄肌瘦,这是我所不及的;一旦见到万乘之主就能博得他的好感,并赐给随从车辆百乘之多,这是我的长处。”庄子鄙夷地对他说:“秦王因病到处召请医生,能消除他毒疮的可获车一乘,愿意舔他痔疮的可得车五乘,所医治的地方越低下,所获得的车辆便越多。你大概是为秦王医治痔疮的吧,不然怎么能得这么多车辆呢?去你的吧!”所从事者越下,所立之功越高,其神态越媚,其得宠便越多。
难怪古人说:得宠和受辱都惊慌失态,对祸患就像对生命一样看重。
像关心自身冷暖那样关切人民的祸福,像珍惜自己生命那样关注民族的命运,这样无私、无欲和无我的人,定然会给国家、民族乃至人类带来幸福,我们大可放心地将国家、民族和天下托付给他。
为什么把祸患看得像生命那样重要呢?一个自私心重、贪欲习深的人,必定把个人的利益、名声、地位、权势看得高于一切,利益小有损失,地位略有动摇,权势稍有削弱,就可能被视为大祸临头,或勃然而起,或愤愤不平,或牢骚满腹,或绝望哀鸣。为了保住已有的利益名誉和地位权势,不惜露出般般丑态,做出种种秽行,使尽花招伎俩。自私其身者切断了与社会的联系,不能将自己融入更广阔的生命之流,人格既卑微,胸襟更狭小,不仅担心身外的灾祸,更恐惧自身的死亡。许多人“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一发现“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便“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以至于“终身履薄冰”,一生在战战兢兢中度日。对死亡心存恐惧表明恐惧者心中有私,把自我的生命视为自己的一种私有财产,自私其身就想抓住自己的生命不放,有占有的欲望就有害怕失去的忧虑。怕死并不是害怕死亡本身,“因为当我们存在的时候,死亡并不存在;而当死亡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就不存在”,怕死是怕失去已经占有的东西:躯体、名誉、财产、地位等等。苏格拉底认为怕死鬼通常是“一个爱欲者”,“或者爱财,或者爱名,或者两者都爱”。只有解脱名利的羁绊和生死的束缚,个体完全从自我占有、自我中心的恋我心态中超脱出来,让自己“纵浪大化中”,精神才会“不喜亦不惧”,心灵世界就像浩浩天宇,任云去鸟来过留无迹;又像那汪洋大海,任它波连浪接永远渊静深沉。岂止宠辱不惊,甚至生死无碍,还有什么大患能使我们心神不宁呢?
无欲者既不想邀功请赏,又不想追名逐利,无求于人才能挺起脊梁,不看人眼色才能扬眉吐气;无私者以天下之名为名,以天下之利为利,以天下之苦乐为其苦乐,其精神自然就宏放,其胸怀自然就博大。
什么叫宠辱皆惊呢?邀宠者既人格卑下又利欲熏心,他们在主子面前胁肩谄笑、投机取巧,出售人的尊严换来私欲的满足,以得宠为荣,以失宠为辱。然而,辱因宠至,宠为辱根,刚才被赐以车乘,转眼就可能被施以鞭挞;刚才还被授以爵禄,转眼就可能被投入大牢。这使邀宠的小人受辱既惶恐不安,得宠也惶恐不安。利欲熏心者侍候于公卿之侧,奔走于权贵之门,是得宠还是受辱全凭权贵的喜怒,权贵喜则得宠,权贵怒则受辱。势利小人为了承欢受宠的一时“荣耀”,愿意下贱地阿谀奉承、吹牛拍马,由于他们的命运总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上,所以时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
多欲必定要俯首求人、低三下四,以不光彩的行为求得“光彩”的名利,其为人自然就奴颜婢膝;自私则以自我为中心,看不见也容不下个人之外的天地,其人格哪能不琐屑渺小?俗话说:无欲则刚,无私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