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自夸的人当然不止子路一个。《左传·成公十六年》载,晋楚鄢陵之战中楚师大败,战后晋侯派将军郤至到成周奉献战争中的楚俘和战利品。郤至向单襄公汇报战况时,时不时总忘不了要夸耀一下自己的功劳。单襄公当时就有点反感,事后对他的大夫们说:“郤至要是不被杀掉才怪哩!他在晋军中地位处于另外七位将军之下,谈战功时处处突出自己、贬低他人,这不是在给自己招集怨恨吗?自招怨恨就是自造祸根,这样怎么可能保住官位呢?《夏书》早已告诫人们说:‘怨恨难道只是表现在脸上?深藏在肚里的怨气倒更要提防。’这正说明在细微的地方要谨慎自谦呵。今郤至甚至把人们心里对自己的怨恨都煽起来,真是傻到了自掘坟墓的地步。”单襄公的话不幸而言中,郤至这位一时战功卓著的英雄,第二年就成了晋侯的刀下鬼。比起郤至最后的悲剧下场,子路因自夸而遭讽还只是一出轻松的闹剧。
人们为了“走在前头”或“大出风头”,一方面可能会干出上面所说的那些“拔苗助长”的蠢事,一方面又免不了要做出下面将会看到的“自吹自擂”的丑行。
罗马一天建不成,北京也一步跨不到,这本来是自明的道理,但总有那么些人偏不信邪,为了求快求速干出许多叫人啼笑皆非的事来。前些年有位在大学念数学的仁兄,看到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这篇报告文学后,发誓要自己抢先摘下这颗数学皇冠上的明珠,生怕耽搁了时间让陈景润这个书呆子再出风头。他几乎大部分数学基础课都不去听讲,把自己天天泡在图书馆里,最后吃不香也睡不甜,成天弄得昏头昏脑、糊里糊涂。德国那位已死的哥德巴赫叫中国这位活着的大学生吃够了苦头:到头来他不仅没有摘下数学皇冠上的这颗明珠,反而连本科文凭也没有拿到手——因为他有四门必修课不及格。
当年的郤至自夸引来杀身之祸,今天“郤至”们自夸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自我炫耀者最终默默无闻,自以为是者反而是非不分,有功自夸者最后可能丧失了功劳,自高自大者终究不能成为众人的领导。
孟子曾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春秋时宋国有个农夫看到别人地里庄稼一天一个样,他自己地里的禾苗老是那么矮,夜晚急得连觉也睡不安稳。一天,他兴冲冲地跑到庄稼地里,把每棵苗都拔高一些,尽管累得满头大汗,但抬头看看拔过的苗一下就“长”高二三寸,心里甜滋滋的,还认为是他独家发明了快速地帮助禾苗生长的妙方。拔完了禾苗回到家里,得意洋洋地对妻子儿女们说:“今天我算是累坏了,我帮助禾苗长高了!”他儿子听这话后心里一直犯嘀咕,十分纳闷地问父亲说:“你是怎么帮助禾苗长高的呢?”农夫把头昂向天说:“你到地里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儿子急忙跑到地里一看,禾苗全都枯萎了。
要把话说得条理分明,要将文章写得层次清楚,就得像小说家所常说的那样“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就是所谓“企者不立,跨者不行”,由这一大家“司空见惯”的生活现象,我们可以推衍出几条“颠扑不破”的人生真理。
《论语》中子路特别喜欢表现自己,遇事都逞强好胜,总想在老师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演艺,弹瑟也要专选在孔子门前去弹,不仅招致孔子的反感,也使得同学们都瞧不起他。孔子要班上同学谈谈各自的志向,又是他一个人抢先站出来自夸:“一个只有上千辆兵车的小国,局促地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国外面临强敌的侵犯,国内又饱受灾荒的煎熬,这么个乱摊子要是让我来治理,不出三年,就可使国人既勇敢无畏又深明大义。”这番自媒自炫不仅没有博得孔老师的表扬,反而从夫子那儿讨了个被哂笑的没趣。
人们当然都喜欢“出人头地”或“鹤立鸡群”,于是总有那么些老兄踮起脚跟想成为“长子”,不幸的是,这种行为既然与自然相悖,其结果就必定事与愿违——想站得高反而站不牢,站不牢便常常摔倒;学习上肯定没有人甘心“落后”,工作中谁都想“走在前头”,然而要是有人两步并着一步走无疑达不到目的——想跑在人前却落在人后,因为跨步前进一次两次还行,要是一直跨步跳下去就非跌跤不可。
“道”无为而四时以行,“天”无言而万物以生,因而,从“道”的原则来衡量,“急于求成”与“自媒自炫”两种行为都有悖于“无为”和“无言”,它们是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是人身体上的附赘悬疣。饮食只在人们吃饱而已,剩余的残羹剩饭则易于腐臭;四肢完整无缺便恰到好处,多出一个手臂或一个脚趾便成为累赘;禾苗只要适时耕种就行了,如果“爱之太殷,忧之太勤”,以致拔其根以助其长,则爱之实所以害之;为国立功为民造福,祖国和人民都会感激你,如果人前人后地夸耀或居功自傲,人们就会因厌恶而生愤恨,你甚至可能还会因功而获罪。既然谁都讨厌这些行为,有道之士怎么会干这种傻事呢?
(参见原第24章)
喜欢自夸的更不只是古代才有,现代的“子路”和“郤至”也许比古代更多,其行为可能比古代的“郤至”们更丑陋——古代的郤至还只是自夸战功,今天的“郤至”们则是谎报战功,害得中央三令五申地煞“浮夸风”。有些“公仆”们为了升官不仅将小成绩吹嘘为大功劳,而且将减产说成是“增产”,将欠收粉饰为“丰收”,他们胡夸的本事叫春秋时的郤至也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