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体“道”的君子生活单纯朴素,但求安饱而不逐声色之娱,也就是常言所说的“为腹不为目”。因为“腹”受而不取,纳而不留,易足而不贪,“目”则易迷于五色,看而不生厌,愈见愈不知足。“目”驰于外,“腹”止于内。“为腹”是以物养己,“为目”则是以己徇物;“为腹”是顺其天性,“为目”则伤于自然;“为腹”反求诸己,使精神内守而不外求,心灵因而恬淡宁静,“为目”则驰骛于外,使心神狂躁不宁,在物欲中丧失生命的真性。
山羊吃足了草料就不再咩咩叫,和栏中的伙伴们一起静静地躺着享清福;老虎咬死了一只肥壮的母鹿,饱餐了一顿新鲜的鹿肉,回到虎窝便鼾声大作;给狗一块带肉的骨头,它就在角落里慢嚼细啃,绝不会四处游荡、狂吠不停。
由于人类对诸如声色、财富、荣誉、权势的欲望无限膨胀,导致生活越来越奢侈糜烂,心灵越来越放纵驰荡。我们沉湎于各种物欲中不能自拔,缤纷的色彩使人眼花缭乱,喧杂的音调使人耳朵发聋,贪吃美食使人舌不知味,纵情狩猎使人纵逸放荡,稀奇珍宝使人丧心病狂。
我认为人不同于禽兽的地方,是禽兽的欲望有限,而人的欲壑难填。禽兽对食物绝不挑肥拣瘦,对“情侣”也不知道喜新厌旧,对“窝居”更不作更高的要求。它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绝对符合它们各自的本性,它们对物质和“情侣”的欲求,绝不超出它们的本能。人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在餐桌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什么“生猛海鲜”,什么“山珍野味”,什么“珍羞馔玉”,什么“虎髓驼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无不尝遍,只要条件允许我们会一直吃到对所有美味都没有胃口。唐诗中就描写了这种因贪馋饕餮而对佳肴美食生厌的现象,餐桌上“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而食客却“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我们对居室也同样挑剔苛求。自从人类告别了穴居野处以后,谁都讨厌荆扉、白屋、陋室、贫窟,都想住进华堂、大厦、庄园、别墅乃至宫阙,历代诗文中都少不了对“桂殿兰宫”“雕梁画栋”“玉宇琼楼”的描摹和艳羡。“大观园”中虽然装点了“稻香村”,那不过是政客附庸风雅;古代虽然传下了名文《陋室铭》,那不过是诗人在抒写高情,并不真的表明政客文人们想居陋室住茅房。至于人们对美色的贪婪也许更甚于对美食的垂涎,当代一位心直口快的将军说:“岂不爱粉黛,爱河饮尽犹饥渴。”特洛伊王子勾引斯巴达王后海伦,并不是他自己娶不上太太;西门庆已是妻妾成群,还要去引诱并占有潘金莲;常人也惯被异性弄得魂不守舍:“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古今中外的学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说是人懂得“仁义礼智”,有的说是人具有理性,有的说是人创造了语言。这三种说法都失之武断和片面:看看战场上人与人相互残杀,商场上人与人相互利用,老虎与老虎、蛇与蛇之间肯定不会如此残忍;一边发明尖端武器用来杀人,一边又制造良药抢救伤病,也很难说到底是人还是兽更有理性;人创造了各种各样的语言倒是不假,既用它来进行交流也用它来进行欺骗,但谁能肯定各类禽兽之间没有语言交流?老虎的高声吼叫,黄鹂的圆润啼鸣,夜莺的甜美歌声,它们以此在同类中呼朋引类,可见禽兽发出的声音能充分地表情达意,同类的理解也不存在什么困难,至今还没有听说有哪类禽兽聘请人类去做它们的语言翻译。
为了趣味纯正,为了精神幸福,为了心灵安宁,我们应戒淫欲而守淡泊,存俭朴而去奢侈。
(参见原第12章)
欲望和野心一旦漫无节制,尘世一切美味、美声、美色可能都难合其胃口,社会中一切财富、虚荣、权势可能都难使其满足。得到了马上又生厌倦,享受过后便觉空虚,这又将诱发人们寻求更新、更大的刺激,而所求总是多于所得,于是,嗜欲弄得五脏六腑骚动不宁,贪婪使得精神苦闷烦躁。
鸟儿只要筑一个小巢便“栖香正稳”,蛇只要有一个小洞便心满意足,老鼠只要一个窄窝便其乐无穷。鸟离巢,蛇出洞,鼠别窝,要么是因为饥肠辘辘出去寻找食物,要么是因为发情出去追逐“情人”,要么是因为它们的窝巢被其他动物破坏,可以肯定,它们出走绝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家”太简陋寒酸,比不上别人的宽敞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