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是此时此刻才更应该重提“大器晚成”。
有一天,一名主管军事的官员趁侍候在庄王旁边的机会,用谜语暗示楚庄王说:“有一只鸟飞到南边的小山丘上,三年来不展翅,不飞翔,不鸣叫,在小丘上闷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这是为什么呀?”
古人培养人才的方法与我们今天正好相反,他们认为要造就大才就得“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要成就大业就应该“只管耕耘,不问收获”。正是靠这些“笨”办法,我们民族过去产生了许多文学、艺术、科学、政治等领域的世界伟人,而今天求“快”求“速”却偏偏欲速则不达,半个世纪以来我们在科学、文学、史学、哲学、经济各个领域里都没有产生过几位真正的大师。一位名牌大学的校长也沉痛地说,过于急功近利使我们不可能培养出科学大师,过分的浮躁使我们没有办法沉潜于学问。
速长的树木材质松疏,既不能承载又不能负重,迟熟的树木材质坚硬,可以做车轴也可以做车轮;积寸土以成高山绝非一朝一夕,冰冻三尺也不是一日之寒;肌肉快生暴长不是发炎就是肿瘤,新醋暴酸很可能便是发臭变味——前人从这种种现象中得出的结论是:轻躁速就,大器晚成。
楚庄王执政之初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早地炫耀自己的才能,而是在默默无闻中锻炼自己的政治智慧和积累自己的政治经验,所以他最终成为精明睿智而又成熟老练的政治家;他不过早地显露自己的锋芒,也不过早地亮明自己的政治态度,这样他能真实地认清大臣的面目,清醒地了解国家目前的形势,所以最终能成就政治上的大业。韩非子认为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经历,是我们所说的“大器晚成,大音希声”的生动体现。
如今恬淡谦退之士无疑会被人们视为缺乏“竞争力”的“落伍者”,而“大器晚成”更可能被人们当作笑谈。眼下干什么不追求“立竿见影”的效果呢?吃喝流行的是“快餐面”“快餐盒”“快餐馆”,种植饲养讲究的是“速成菜”“速成苗”“速成猪”,连读书学习也到处是“速成班”“速记法”“英语三月通”,就是政府也提倡“早出人才,快出人才”。此时此刻还谈什么“大器晚成”,这不是在“逆时代潮流而动”吗?
“大道”幽微难见,深奥难识,其内与其外完全相反,其底蕴与其表象完全异样:光明之“道”好似暗昧,前进之“道”好似后退,平坦之“道”好似崎岖,崇高之“德”好似卑下,广大之“德”好似不足,刚健之“德”好似怠惰。这使得浅薄之徒闻“道”后便哈哈大笑,中智之士闻“道”后仍半信半疑,只有才高德盛者闻“道”后才努力实行。
由于全社会干什么都求“快”求“速”,没有什么时候比今天更急功近利,没有什么时候比今天更急于求成,更没有什么时候比我们今天更浮躁不安的了!
那名官员有些耐不住了,他不想再用谜语半讥半讽,打算直来直去地进谏庄王,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庄王先抢过话头说:“你放心好了,一切我都明白。”
楚庄王执政已经三年多了,没有发布一道命令,没有理过一件政事,没有显示一点治国才能,朝廷里的大臣个个都感到非常纳闷。有的人认为庄王无政治才干,有的人认为庄王不是励精图治之君,有的人不明白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不过,朝臣们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都对国家前途非常担忧。
体“道”之士和超群之才也同样不容易被人们所认识,因为他们恬淡、默然而不喜欢自我表现。谦和、退让更使人觉得他们十分无能,不愿与时人争是非,不屑与世俗辩曲直,既不降心奉上以求恩宠,也不违心媚俗以邀时誉,听其言好像淡而无味,观其行好像又笨又拙,谁相信这样的人还会怀抱奇才妙道呢?这倒恰恰应验了上古俗语所说的那种情况:最有才德的好像空无所有,最洁白无瑕的好像污浊含垢,最方正的东西反而没有棱角,最响亮的音乐反而没有声音,最大的形象反而了无形迹,最贵重的器物总是最后完成。
为什么“大器晚成”呢?无论是已成“大器”的政治家还是科学家,都需要长时间锻炼和知识积累。政治家要做到目光远大和人情练达,离不开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工作经验。科学大师更须具有渊博的学识,且不说科学中那种“百科全书”式的通才,即使是某一学科领域里的杰出专家,也首先要做到“道欲通方”,然后才可能“业须专一”。除了极少数才智卓绝的天才之外,我们大多数常人要由博返约并自成一家,能一蹴而就地“快速”成才吗?这个世上毕竟天才少而凡人多。走上诺贝尔奖领奖台的好像还没有一个是少年神童。爱因斯坦在中小学也并不突出,高中毕业时他父亲向所在学校老师征询儿子未来的专业选择时,想不到他的老师悲观地说:“你的儿子选择什么专业都一样,他干哪个专业都搞不出名堂。”2000年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的获奖者是一位英国科学家,他在小学、中学都是班上倒数一二名的“劣等生”,大学里成绩也是平平,他无疑不是那种神话式的早熟天才。在政治家中那个“三年不鸣”的故事也许更能说明问题——
(参见原第41章)
楚庄王也和他打起哑谜来:“这只鸟三年不亮翅,是为了能专心地长羽毛和翅膀;不飞翔是为了考验朝廷中的大臣,不鸣叫是为了好细心地体察民情。虽然它现在还没有飞动,一旦飞起来就直冲云霄;虽然它至今还没有鸣叫,一旦叫起来就会使世人大为震惊。”
又过了两年,陈国和郑国向楚称臣,齐国与楚国争霸惨遭失败,晋国在黄河中游与楚国争强同样损兵折将。楚在宋国会合诸侯,称霸天下。
又过了半年,楚庄王亲自临朝听政,一下子就废除了十几种不得民心的政令,杀了五个贪赃枉法的大臣,起用了六个在野的贤人。楚国腐败的政治归于清明,昏庸的官吏全被革职,经济日益繁荣昌盛,国力也一天比一天强大起来,几年前还是乱糟糟的政局一下子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