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原第4章)
无论“地”如何辽阔,不效法“天”它就不能保其宁静;无论“天”多么浩渺,不效法“道”它就不能有其清明。就感性世界而言,物盛则衰,器满便溢;但对于超形绝象的“道”来说,不管物的形状有多大,它们都不至于影响“道”之体,任其事怎样繁多,它们都不至于超过“道”之量。物大不可能使“道”充盈,事杂也不能有损“道”的虚静。“道”永远虚静渊深,永远不会充满盈溢,它的作用也永远不会穷尽,因而只有“道”才是万物的宗主,世界的本源。
“道”磨掉锋芒而不损其体,超脱纷争而不累其神,涵敛光耀而不显得污浊,混同尘世又不改其真性,它是那样幽深隐约,似亡而实存。“地”再广也不会超过“道”之所载,“天”再大也不能超越“道”之所覆,因“道”是天地之始、万物之母,“天”之精“地”之广当然不能与“道”相提并论。谁也不知道“道”是从哪儿产生的,似乎在天地之前就已存在,不过,这不是说它存在于开天辟地的万古以前,而是指它完全在时间与空间之外,它从来就是自本自根——自己是自己产生的原因,用后世西方哲人的话来说也就是“自因”。
“无边”的大海其实有“边”,如大西洋海岸、太平洋海岸;耸入云天的高山自然也有“顶”,如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泰山的日观峰;源远流长的江河总有尽头,如黄河源头、长江出海口。大自然的每种事物都有其极限,社会中的任何人更是短暂而又渺小:再长的寿命也终归黄土——“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再辉煌的事业也是过眼云烟——“唐虞揖让三杯酒,汤武征诛一局棋”;再宽广的胸怀仍不免狭隘——不仅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宰相肚里也只能“撑船”,最多不过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而已。
有形的实体——不论是人还是物——都有它的限度,时间上有久暂,空间上有广狭,功能上有大小,超过了这个限度就会走向反面,要么质变,要么毁灭,要么消亡。大自然尚有沧海桑田,天荒地老,喜马拉雅山几千万年前还是一片汪洋大海,大西洋中某些洋盆亿万年前曾是峻岭崇山,人世荣华更是转瞬即逝,“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不管多么显赫的权势也不可能主宰万物,任何强人都不能成为万物的宗主。陶渊明曾迷惘地探询:“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苏轼也曾不冷不热地问道:当年曹操这位“横槊赋诗”的“一世之雄,而今安在”?毛泽东更是大不以为然地评头论足:“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我们的后人又何尝不会询问:二十世纪那些搅得天翻地覆、杀得尸横遍野的一世枭雄“如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