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原第5章)
这些都不是令人类洋洋得意的发现,因为它们刺伤了人类的虚荣心,难怪那些不受欢迎的发现者,或被杀害,或遭诅咒,或受冷落,难怪我们迟迟不愿意接受这些“铁的事实”了。
个人如此,人类亦然,只是人类虚荣心的表现形式稍有不同罢了。“人类”虽然不屑于在“虎类”“猫类”“鼠类”或“驴类”面前夸耀自己,但总禁不住要自吹自擂地说什么“人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说什么“世间万物中,数人最灵智”,还老是自作多情地想象老天唯有待自己最厚。墨子就眉飞色舞地说天对人是如何如何仁爱,特地降下雨露以生长五谷桑麻,好让人能吃饱穿暖;列子也认为天时时处处为人着想,特地生出许多鱼鸟鸡鸭让人享受;亚里士多德也想当然地说天为了人才生出各类禽兽,生马以供人骑坐,生牛以代人耕种,生兔以供人食用;还有人说天为了人便于工作才造出明亮的白昼,为了让人好休息又造出了宁静的黑夜;更多的人则声称太阳和月亮都围绕着地球转动,人是地球上的灵长,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邻居的小女孩因有一个全班最漂亮的笔盒,她每次拿笔时总要故意把笔盒弄得吱吱作响,好让所有的同学投来羡慕的目光;陈小姐最近买了一件进口的连衣裙,她逢人就想告之这件裙子的产地,唯恐别人鱼目混珠或将“洋”当“土”;张先生的祖父据说曾被某位大人物接见,此事他给太太已经说过不下五百次了,只恨没有自己的电台和报纸,不能让国人和他一起分享荣耀。
幸好天无私覆、地无私载,万物才各得其所,万类才相克相生。
地球上四只脚蹦跳的动物都只有本能,而两只脚行走的人则除本能外,还有叫“人”也觉得荒唐可笑的虚荣心。
天地纯任自然,对万物既无所作为也无所造化,既不施以恩惠也不加以破坏,让它们枯荣相继自生自灭,毫无仁慈恩爱可言。假如天地真的因人喜欢吃羊肉、穿羊毛而对羊特别偏心,让地球上到处是咩咩叫的雪白绵羊,那人类就别想再有绿茵如盖的草原了。大草原很快将退化为大沙漠,如今天内蒙古、甘肃、宁夏等地过度放牧造成草原沙化,二三月间见到的不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初春美景,而是“千里黄云白日曛”的沙尘暴;假如天地因蛇会伤人而把蛇都灭绝,没有了蛇这一天然克星,老鼠就会漫无节制地繁殖生长,人们走路固然再用不着提防蛇咬,但又要面临更可怕的鼠灾——田地里的稻谷还没有收进农民的粮仓就已填进了老鼠的肚子。天地如真有仁慈之心就必定有所作为,有所爱憎。有所作为将使万物丧真伤性,好似人因爱鸟而把鸟关进笼中,因爱观鱼而把鱼放进缸里;有所爱憎就不会亲疏一等,要么由于“新松恨不高千尺”而揠苗助长,爱之实所以害之,要么使被爱者过分强盛而危及被憎者的生存。天地如此厚此薄彼怎么可能使万类勃兴?万类不能并存又哪有自然界的生态平衡?
可是哥白尼、达尔文等人的发现毕竟是“铁的事实”,而墨子、列子、亚里士多德等人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只能满足人类的虚荣心。
天地无心于万物而任其自生自灭,君主应无仁于百姓而任其自作自息。执政者若心怀仁慈就免不了有爱憎,有爱憎就免不了有拣择,这样在他治下的百姓肯定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某些人受到偏袒,另一些人就可能受到压制;这部分人成为座上宾,那部分人便可能成为阶下囚。君主应像天地那样纯任自然,其于百姓一如天地之于万物,因其自然而无施无为,无恩无威,让百姓各遂其生,让每人各适其性。
突然有一天哥白尼跑出来说,不是太阳围着地球转,相反是地球围绕太阳转;接着达尔文又站起来说,人类并不是什么上帝的选民,而是从猴子进化而来的动物。人们用不着特别的研究也能看出,天对人丝毫没有什么特别的仁慈,固然“为人”生出了牛马兔,可也“为人”生出了苍蝇蚊子;有时风调雨顺让五谷丰登,有时又大旱连年使寸草不生;生出了许多药材让人治病,可也生出了许多病毒让人丧命……
打铁时用来鼓风煽火的风箱中间廓然空虚,因为空虚它永不会穷尽,因为空虚越鼓荡其风越大。天地之间也酷似风箱荡然空虚,太虚中空则万物并作,元气鼓荡则大化流行,任万类繁衍而不为,任万物滋生而不竭。君主治国要取法天地虚静无为,弃己任物则物无不理,冲虚自守则事无不成,政令烦苛反加速败亡,横加干涉更招致大乱。
还是面对“事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