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身而兼有七善,还从未受到别人的嫉妒和刁难,这是因为它从不凭借优势爬在别人的头上,从不利用方便占据万物的“上游”,不与万物相争又怎会招来万物的怨恨?
(参见原第8章)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孰得孰失?孰愚孰智?
做人要像水那样避高趋下,顺其自然而无所违逆;心境要像水那样清明渊深,永远保持其恬淡虚静;对人要像水那样利泽万物,博施广润而不求回报;说话要像水那样严守信用,逢圆便回旋,遇方就转折,遭堵必停蓄,开决又流动;为政要像水那样清污涤垢,铲除一切渣滓败类,还社会以安宁,还民风以淳朴;处事要像水那样无所不能,装在圆器中就成为圆,注入方盒中又变成方,随物赋形而不滞于一;行动要像水那样不失时机,一入冬就结冰,一开春便融化。
不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在工作中,“占先”“在上”“居前”,无处不受到人们的赞美和艳羡,而“落后”“掉队”和“在下”,总是遭到大家的鄙弃和白眼。社会从来都是将掌声、鲜花和崇敬献给那些“冲在前头”和“居于上头”的人,至于那些“处于下层”或“落在后面”的倒霉鬼,则只能饱受社会的蔑视和唾弃,最多也不过是受到少数人的怜悯与同情。
谁不希望听到掌声?谁不想得到鲜花?谁愿意遭人唾弃?谁乐意被人怜悯?难怪谁都有其人生的优越感目标,每个人都想“超越”别人。在从政的人中,胸怀“霸气”者想当万民之主,有经纶之才者想拜相封侯,胆大强横者想独霸一方,甚至连落草为寇者也想“占山为王”。男歌唱演员希望成为歌坛“歌王”,女电影明星希望成为影坛“皇后”,体操运动员希望成为“体操王子”,诗人当然也希望摘下诗坛桂冠。“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这是昔日皇帝的野心。“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是当今领袖的壮志。“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这是从前文人的人生追求。“要么成为大公司的总管,要么站在学术界的前沿。”——这是眼下知识分子的人生理想。“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这是古代妇女对自己“居”社会“上头”丈夫的自豪。“我先生是全国首富。”“我先生是公司总裁。”——这是如今女性对成功丈夫的夸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这是近代外国伟人的名言。“不想当世界冠军的运动员,就不是最佳选手。”——这是现代普通教练对运动员的激励。
水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停留在人们都厌恶的卑下之所,它柔弱、趋下、不争,最接近于我们所说的“道”。像水一样处世的人才最为完美,才能臻于人们所常言的“上善”。
水的确和人不同,它没有想到要与别人“争上游”,也没有想去占别人的“上风”,而是一心朝低处流,始终往下方滴。人与水两种完全不同的存在方式,最后自然就落得两种决然相反的下场:拼命“争上游”的往往被卷进了漩涡,竭力想“占上风”的常常被摔得粉碎,而往下滴的最终滴穿了石头,朝低处流的终于汇成了咆哮的黄河,汇成了漭漭的长江,汇成了壮观的湖泊,汇成了浩瀚的海洋。这倒是应验了“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民谚。
在常人眼中,“往低处流”是“犯傻”,“往高处走”才聪明。可是“聪明”人最后干了傻事,“犯傻”的水结果却比人聪明。自命“聪明”的人类好像该问问这是“为什么”了。
然而,“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每国的国王只能有一个,各国首相仅限于一人,各项运动项目中冠军金牌只有一块,诗坛桂冠也不可能同时戴在几个人头上,可在现实生活中又人人都想获得权势和荣誉,用曹操的话来说,天下不知多少人想“称帝”,多少人想“称王”,不知多少人想夺冠军,多少人想当“皇后”。为了龙袍加身,为了权倾朝野,为了称雄体坛,为了……千百年来人类演出了一幕又一幕悲喜剧。神话传说中就有共工与颛顼争帝“怒而触不周之山”的故事,触折了“天柱”,弄断了“地维”,以致“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进入“文明”社会以后,争权夺利反而更不“文明”。且不说春秋无义战,且不说刘项相争,且不说王莽篡汉,单是现代史上的军阀混战,就不知使多少人变成刀下鬼、阶下囚。争夺皇权就要刮起血雨腥风,争夺兵权便会尸横遍野,争夺话语权同样要搅得乌烟瘴气。到头来,争夺皇权的大多饮恨而亡,争夺兵权的大多血洒疆场,争当冠军的大多铩羽而归,争夺话语权的大多仍然让别人发号施令,而那些“壮志已成大业”的胜利者,情况也并不更加美妙,“自以为是其他一切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卢梭《社会契约论》中的这句名言,肯定会让那些志得意满者听了心灰意冷。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概算得上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了。我们随时都能听到“力争上游”的呐喊,随时都能见到“冲在前头”的宣传,更随时感受到“争当先进”的压力。
水可以说是“上善”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