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朱回答说:“靠名声来发财致富。”
“有些人已经够富了,为什么还要求名呢?”
财富原本是人类的创造物,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手段,但随着人类私有财产的出现,财产慢慢由人们的生活手段变成了人们生活的目的,由人的创造物变成了人的主宰者,由人用它来生活变成了人为它而生活,由它为人服务变成了人为它而献身。
由于在世俗眼中“名”是“命”的等价物,所以有人为了沽名而不择手段,有人为了求虚名而宁可得实祸,有人为了占有虚名而宁可失去自我。为了别人羡慕在结婚时大肆铺张,为了别人称赞而举债旅游,为了别人的恭维而假装斯文去听交响乐,为了别人叫好而写诗作文以媚俗,为了浪得虚名一生都为了别人而活,这种人什么时候真正“活”过呢?
人们常说越有钱越贪婪,可是我们要过多的钱干什么呢?
钱财同样也是身外之物,俗话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大家只顾抢着出卖体力、出卖灵魂、出卖肉体捞钱,很少人扪心问一问自己:捞钱的目的是什么呢?人们只知道钱的可贵,却忽视了生命的价值,把“钱”放在“命”之上,出现了“要钱不要命”的怪现象。在市场上买东西争斤夺两、分毫不让,在生活中却分不清生命与金钱孰轻孰重,这到底是愚蠢至极还是聪明过头呢?
当然,名人的声价有点像股票狂潮,其涨落的速度和幅度有时让人瞠目结舌,多少歌星、影星、小说家和诗人尝过声价狂跌的苦头!昨天还是身价百倍的明星,今日就成了一文不值的卖唱者;前不久还是畅销书作家,转眼就成了制造文字垃圾的写字匠。知名度的高低俨然就是一个人价值的大小。
完全没有钱当然不能生活,但过多的钱又会成为生活的累赘。这就像一个人的十个指头,没有十指生活就不方便,超过了十个又成为负担。财多必害己,多藏必厚亡。
杨朱到鲁国去旅游,夜晚在一个姓孟的人家借宿。几句寒暄客套就把主人与客人的距离拉近了,很快他们二人就神侃起来。姓孟的问杨朱说:“老老实实做人就行了,要名声干什么呢?”
闲来也教儿孙,读书不为功名。种竹浇花酿酒,世家闭户先生。
(参见原第44章)
再来看看财富与生命的关系吧。
不管是以生命来追逐名利,还是以生命来征服天下,它们同样都使人丧失本性和异化生命。
远在晋代就有一位名叫鲁褒的书生写了一篇《钱神论》,非常生动地描写了钱的广大神通:“前人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以为死生无命,富贵在钱。何以见得呢?钱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长短,福禄贵贱,都在于钱。”
其实,“名”与“利”都外在于生命。追逐名利将使生命丧本离真。庄子把名利视为生命的“外物”,认为这些东西会异化自己的本性,他在《庄子·骈拇》中说:自夏、商、周“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
声名和生命相比哪一个更亲切?生命和财富相比哪一个更重要?得到名利和丧失生命哪一样更有害?
“只要有钱,何必读书?”这是元代一个穷先生的愤激之言。环顾如今这个世道,好像这两句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贫穷的天才还得向有钱的蠢材鞠躬致敬。钱成了比人、比才气、比学问更宝贵也更受人尊敬的东西。于是,社会就出现了“人为财死”的现象。
看来古今没有什么两样,名声能给自己带来财富和地位,还能造福子孙后代。有名就有钱有势且不说,有多少纨绔子弟靠一个大名鼎鼎的爸爸或妈妈,就可以四处招摇撞骗,还动不动就出国留洋哩。
要知道知足呵,朋友,想想石崇吧。
“用名声来谋取高贵的地位。”
“呵。”
汉语中“声价”一词大概是由“名声”与“价值”或“价格”集合而成的,把“声”与“价”组成固定词组,真是既有趣又有理。一个人在社会上的声誉与他在社会上的价值的确难解难分:名气越大地位就可能越高,名声越响挣钱就可能越多,名书法家一个字就能卖几千几万,名歌星一首歌就能赚几万几十万,名画家一画更值成百上千万,普通人几年甚至几辈子也别想挣回来。
石崇为西晋功臣的后代,自小就有过人的聪明机敏,可为人贪婪成性,在荆州做官时靠抢劫江中客商成为巨富,家中珍宝堆积如山,侍女数百都穿绫着缎。曾与国戚王恺斗富。王恺是晋武帝的舅父,晋武帝在王、石二人的斗富把戏中暗助王恺,曾赐王恺一枝珊瑚树,高二尺,干粗枝密,世所少见。王恺把它拿到石崇面前炫耀,石崇见后拿起铁棍随手将它击碎,王恺以为他在嫉妒自己的珍宝,声色俱厉地吼叫起来。石崇毫不在乎地说:“这是小意思,赔你就是了。”随即命令家丁拿出六七枝珊瑚树来,每枝都高三四尺不等,光彩夺目,王恺见后无地自容。石崇的厕所旁也常候着十来个侍女,个个都打扮得妖冶艳丽。他上完厕所还得换一套新衣服出来,连显贵上他家的厕所也感到拘谨不安。后来因得罪赵王伦被收监,他以为最多不过是流放边远地区,等送到刑场才大梦方醒地说:“他们是想要我的家财。”押送他的人回答说:“你既然知道财多害命,何不早早散尽家财呢?”石崇沉重地低下了头。
陶渊明在《饮酒》这首诗中深有感慨地说:“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不悟“大道”就会追逐世俗浮名,追逐浮名就得压抑自己的生命,就得扭曲自己的本性,为浮名所累就会丧失生命本身。陶渊明清醒地告诫自己也提醒别人说:“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为了虚名天天讨好别人,这样一辈子活得不累吗?为了虚名而丧失自我值得吗?明末小品文作家陈眉公自己既看透了虚名,还告诉儿孙别务虚名,他在《清平乐·闲居付儿辈》一词中说:
有儿事足,一把茅遮屋。若使薄田耕不熟,添个新生黄犊。
假如不明白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浮名而在于生命自身,不足于己则必求之于外,必定不敢坦露自己生命的真性。在追逐浮名的过程中,人们会“精心”地把真实的“我”隐藏起来,人们的形象就成了他们的假象。他们酷似一个人生舞台上的演员,老是在扮演世俗所期望和指定的角色:诚惶诚恐地侍候君王,满脸堆笑地讨好上司,恭恭敬敬地礼遇长辈,客客气气地对待同事……总之,他们是忠臣、孝子、慈父(母)、好人,可就是不是他们“自己”。这些人害怕卸下自己的面具,他们的身份就是他们的伪装。奸贼总是要装成忠臣,忤逆也要装成孝子,负心郎不得不装成痴情汉,偷情的荡妇更会在丈夫面前显露忠贞。
越说姓孟的这位老兄越糊涂:“人都已经死了,还要名声有什么用呢?留不留名棺中腐尸能听得见吗?”
如果人人都追逐虚名,那么人世将看不到一张真脸,找不到一颗真心。
山雀在深林筑巢,所栖不过一枝;老鼠在河中饮水,所饮不过满腹;人在万丈高楼之中,所卧也不过一间。
于是,“名”好像就等于“命”。
“留名为了子孙后代。”
货币出现以后,人就把自己的本质、能力转让给了钱,于是人创造的钱摇身一变,成了能呼风唤雨的神:钱可以把丑装扮成美,可以把邪恶打扮为善良,可以把卑贱粉饰为高贵;钱可以使驼背的鳏夫娶到大家闺秀,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新娘;钱还可以让仇人变成亲兄弟,同样也可以使亲兄弟变为仇人。
姓孟的还是迷惑不解地问道:“有些人地位已经很显贵了,为什么还要汲汲求名呢?”
“为了死后能留名万世。”
古人也并不比我们傻,他们早就发现了“名”的价值。《列子》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有些哲学家将“人”定义为“社会性的动物”。既然是“动物”,自然就离不开生活的必需品;既然属于“社会性”的,自然就不可能无视他人对自身的正反评价。于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财富才有幸福”,被许多人当作理所当然的铁律。“人留名,树留影”,“人生在世只图名”,名声也被夸大为生命的终极目的。大家在滚滚红尘中钻营争夺,很少有闲暇冷静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