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一幕看起来很诡异,却很有效,也比将他杀了人道些。这伤口将使他只能靠手与膝盖爬行前往铁轨处,那要花上一个小时。而且他一丝不挂,使得他必须躲在岩缝的阴影下,直到阳光不这么炙热。他对此倒并不领情,不过我们还是抛下他,穿越绵延起伏的青草原。那些骆驼低头吃草,显得有点不大自在,因为我们仍坐在它们的颈背上,但我们得把握时间让它们吃草,未来将要一天赶八十英里路,只能在日出与日落时短暂地略事休息。
这时查阿尔的手下枪声大作,由谷中冲杀出去。不过靠北面的那栋房子的门砰一声关起来,钢制的窗板后也传出还击的枪火。我们也还击,但不久发现无济于事,故而不再开枪,敌人也停火。谢拉雷特族人将那些害人不浅的羊群往东赶入山中,与骆驼会合。其他人则都跑到查阿尔身旁,他正急着要进入距我们较近、没人防守的那栋建筑物。
那辆台车毫无警觉地经过我们埋伏的地点,埋伏人员冲出堤岸,我们则横挡在前面。那些土耳其人吓得赶忙刹车,弃车逃跑,躲入杂草丛生的山中。我们再度枪声大起,他们应声倒地。这辆台车上载着铜线与电信工具,这是我们在架设长途管线时,埋在地下的“地线”。查阿尔放火烧毁我们占领的这半边车站,木制房屋一下子便燃起熊熊烈焰。木板与窗帘布在被火舌吞噬时,急剧地扭曲变形。这时亚格利人忙着调制炸药,不久我们便引爆这些炸药,炸毁一处涵管、许多铁轨以及极长的电报线。我们原本跪坐着的那一百峰骆驼在听到第一声爆炸后,便警觉地站起来,随后每出现一声爆响,它们就疯狂地以未绑着的三只脚上下跳跃,直到将绑在第四只脚上的绳子挣脱,四处乱窜,跑得无影无踪。我们花了三小时追赶它们和那些羊群,所幸这期间土耳其人没追过来,否则我们当中有人势必得走路回家。
这可不行,所以查阿尔派前一天急着下山厮杀的那些族人去抓那少年。少年被他们抓回来,毫发无伤,但吓得半死。切尔克斯人平时相当嚣张跋扈,不过一遇到劲敌就成为缩头乌龟,所以见到这个少年吓得屁滚尿流,让我们极为不齿。我们取水冲他,直到他恢复神志,然后安排他与一个年轻的谢拉雷特族人拿匕首格斗,这个年轻人在我们行军期间曾因偷窃被逮。我们借此惩罚他。那个切尔克斯少年被划伤后,便趴在地上哭泣。
就在这待命冲锋的千钧一发之际,众人突然停下脚步,接着是一阵惊慌。阿拉伯人天生警觉性高,在危险出现之前便能事先察觉,脑子还没转过来,本能已先做好防备。有一辆台车由南方载着四个人前来,车轮的吱嘎声盖过刚才的枪声。鲁瓦拉族人藏在三百码外的涵洞内,我们则屏气凝神守候在桥边。
这下子他可成为我们的烫手山芋了。如果放他走,他必会向族人示警,使他的族人跟过来追杀我们;如果将他绑在这种荒郊野外,他必会饥渴而死,更何况,我们也没多余的绳子。杀死他又似乎太没想象力了,不值得劳动一百多人杀这么一个缩头乌龟。最后,那个因偷窃被逮的谢拉雷特族小伙子说,如果我们愿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愿意处理这件事,并且放那少年一条生路。
他将少年的手腕绑在他的鞍座上,让他徒步跟着我们跑了一个小时,直到他喘不过气来。我们仍在铁路附近,不过已经离开杰尔加四五英里远。然后那个谢拉雷特族小伙子将他的衣服剥光,让他趴在地上,再抓住他的脚,抽出匕首,在他的脚跟狠狠地刺了一刀。那个切尔克斯少年又痛又怕,哭得死去活来,大概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了。
我们在夜色中迷失于杜列尔多石的丘陵与山谷间,但仍继续前行直到破晓,所以在天亮后半小时,阳光的阴影已在山谷中拉得老长,这时我们到达以前用过的水源地卡坞,它的废墟由杰尔加延伸下来,使这座山看起来像长了痂疤。我们让骆驼在两座水池中饮水,然后准备回拜尔,这时一个切尔克斯少年出现,他赶了三头牛朝废墟的青草地前进。
天亮后我们便往西走,然后在还未到达铁路前的残破的石灰石岩棚处下骆驼,悄悄潜行,直到阿特威火车站出现在我们底下。车站的两间房子(第一间只在一百码外)并排,一间挡住了另一间。屋内的人正在放声高歌,毫无异状。他们刚开始一天的作息,蓝色轻烟由守卫室袅袅升空,一个士兵赶出一群小羊,在车站与山谷间肥美的草地上放牧。
我们直到离开铁路数英里后,才坐下来大啖羊肉。我们没有刀子可用,在杀了羊之后,只得借助打火石碎片来切割羊肉。由于我们不习惯这种克难工具,使用这些石器的动作宛如原始人。我心念一转,不禁想道:如果铁一直稀罕珍贵,我们应该会像旧石器时代的人类一样,精巧地用石头打造日常工具;如果根本连一点铁也没有,如今我们制造精美石器的技术必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我们一百一十人一口气吃完二十四只羊,骆驼则在四周吃草,或吃我们吃剩的肉屑——最出色的骑乘用骆驼都已学会吃烹煮过的肉。我们吃完后再度上路,在夜色中朝拜尔前进。在拂晓时我们无任何伤亡地打道回府,任务成功,吃得撑肠拄腹,而且满载而归。
我们在丘陵上监视车站的调度场,看到查阿尔将步枪靠在河岸边,将头藏在草堆里。他举枪指向售票亭外那些正在喝咖啡的军官与坐在凉椅上的官员。他扣下扳机,一个最肥胖的人在满脸骇异的同伴的注视下,缓缓颓倒在椅子上,再跌落地面。
这群羊使我们决定铤而走险,因为在像马一般嚼了许久干豆后,我们渴望吃肉。那些阿拉伯人在数着十只、十五只、二十五只、二十七只时,口水也在嘴中打转。查阿尔下山进入谷中河床,铁路在此经过一座桥,他率领身后一列人马潜行,直到隔着草地与车站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