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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七柱 作者:T·E·劳伦斯 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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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马安守军吓破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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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枪因受烈日曝晒与不断射击而热得烫手,而且我们不敢浪费子弹,每次都要很有把握才扣扳机。我们也因趴在石面上瞄准敌人而烫伤了胸膛与手臂,后来这些部位都逐渐脱皮。疼痛加深干渴,可是我们的饮水早已匮乏,也无法调拨人手到巴特拉取水。如果水不够大家喝,最好就是每个人都不要喝。

这时我脑子的另一部分则在想着,一旦大队人马从身上践踏过去,我将会变成何种德性。

穆罕默德将我的备用骆驼欧贝德牵了过来,纳西尔带着他从穆罕默德·戴兰手中抢救下来的土耳其指挥官回来了。这个笨蛋已经受伤,却仍不愿投降,还想掏出手枪顽抗。豪威塔特族人下手时极为狠毒,因为前一天残害妇孺的恶行是他们前所未见的战法。所以他们只留下一百六十个战俘,大都已受伤;三百名阵亡者或奄奄一息者满山遍野。

然而能让马安守军更胆战心惊也不错,所以我们派骑兵去占领姆雷加以及瓦黑达。我们大军压境、修北克路上的骆驼遭抢、哈吉的爆破,再加上援兵也被打得溃不成军,这些消息一下子全涌入马安,一时城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土耳其的军事总部急电求援,文官则将所有文件打包后装上卡车,火速逃往大马士革。

有几个敌人逃走了,是他们队中的炮兵,以及若干有坐骑者与军官,还有他们的贾齐族向导。穆罕默德·戴兰直追到三英里路外的姆雷加,边骑边骂,要他们牢牢记得他,千万别再让他碰上。穆罕默德很有政治头脑,奥达及他表亲们的世仇都与他无任何瓜葛,对所有族人也都很友善。在侥幸逃脱的人中,有一个是扎伊夫—阿拉,也就是向我们通报杰佛的大井而帮了大忙的贵人。

当然,队上有任何人丧命都是一件憾事,不过此刻已迫在眉睫,必须立刻占领马安,使位居我们与海岸之间的土耳其部队闻风丧胆、弃械投降,如此就算折损不止两人也心甘情愿。面临这种情况,死神索命是理直气壮而且不费吹灰之力的。

奥达对这一仗相当满意,主要是因为他使我哑口无言,出了一口闷气,并展现他族人的能耐。穆罕默德被我们这一对笨蛋搞得极为火大,骂我比奥达还笨,因为我出言不逊激怒了他,差点害大家送命——虽然队上只有两人阵亡:一个鲁瓦拉族人与一个谢拉雷特族人。

我们整夜赶路,于破晓时在巴特拉与阿巴里森间的山头休息,此地景致怡人,往西可远眺翠绿与金黄相间的圭威拉平原,再往后是层山群峦,山外则是阿卡巴与大海。杜曼尼叶族的族长卡西姆·阿布·杜梅克正领着刚败逃的族人,焦急地等着我们,灰污的脸上仍留有昨天鏖战留下的血迹。他们向奥达与纳西尔深深致意。我们知道有土耳其生力军戍守,无法通过山径,因此匆匆研拟计划,并分头进行。除非我们能将这支劲旅击溃,否则两个月来的辛苦与危难都将功败垂成。

奥达后来告诉我,十三年前他花一百二十镑买了一本有驱邪神力的《古兰经》,此后便不曾受过伤。事实上,死神看到他的脸也要退避三舍,转而去向他的兄弟、儿子及手下索命。那本《古兰经》是在英国苏格兰格拉斯哥印行的版本,定价才十八便士。不过面对奥达这个凶神恶煞,没有人敢笑他迷信。

这意指我们可以长驱直入,垂涎城中可观的金银财宝的豪威塔特族更是跃跃欲试——尽管我们在此已取得丰硕的战果。纳西尔,后来奥达也加入,协助我让他们稍安勿躁。我们孤立无援,没有正规军,没有巨炮,没有比沃季还近的基地,没有补给线,连钱都没有,因为金币已花光了,我们还自己发行钱票付薪饷,承诺在“占领阿卡巴后”再兑现。此外,也不能因为战术的成功而改变战略。我们必须朝沿岸推进,重新与苏伊士展开陆海联系。

我骑的那峰谢拉雷特种骆驼纳玛也奋不顾身地扬蹄狂奔,一下子就将别人抛得老远。土耳其人朝我们开了几枪,但大部分人都已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他们朝我们开的几枪也没造成什么伤害,因为要将高速冲刺的骆驼摆平,区区几枪远不济事。

奥达看到我们趴在阴影下纳凉,狞笑着粗声问我:“好啊,你现在认为豪威塔特族人怎么样了?光说不练吗?”我这时正在与所有人及自己生闷气,不由得反唇相讥:“老天有眼,一点也没错,他们子弹打得很多,打中敌人的很少。”奥达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将头巾一把扯下,甩在我身旁的地上,然后抓狂般冲上山头,以他粗厉的声音召唤人员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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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实在气不过了,将其中一个拉到一旁对他动粗,旧伤加新痛使他恢复神志,回答得比较有条理。答案令人安心,他们那一营是唯一的援军,而且只是后备营,戍守马安的两个连无力防护整个营区。

幸好敌人用兵不当,让我们有可乘之机。他们睡在山谷中,我们已包围四周的山头,他们却浑然不察。我们开始朝他们在斜坡下及水边石面上的据点频频放冷枪,试图激得他们冲上山来厮杀。同时,查阿尔带队到平原外将通往马安的电报与电话线剪断。

因为主啊,我可自由享用您所有的奇花异草,但我选择尘世的悲伤玫瑰,所以我的双腿断裂,我的双眼因流汗而失明。

到下午我中暑了,或是说装病,因为我已累得半死,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爬进一处有泥浆的洼地,借着丝袖当滤网,从烂泥中吸些微薄的水分。纳西尔也来了,像头野兽般喘着大气,干裂的嘴唇淌着血丝痛苦地大张着。老奥达也来了,勇猛地昂首阔步,目如铜铃,眼中布满血丝,饱经风霜的脸庞因激动而益发棱角分明。

这个消息让我们一扫慵懒之气。我们立刻将行李丢上骆驼背,沿着这片叙利亚高原地带往下走。刚烘好的面包还热乎乎的,我们边走边吃,大队人马穿越谷底所扬起的滚滚黄沙以及路旁苦艾草的呛鼻味,也随着面包吞下肚。经过漫漫夏日,入夜后进入这种无风的山区,感官会格外敏锐。像我们这般千军万马地行军,带头的骆驼群会踢动树丛间芳香的枝桠,使香气飘入空中,久久不散,后面走过来的人便觉得沿路飘香。

如此持续了一整天。暑气炙热——比我之前在阿拉伯半岛所待的任何一天都还热——焦虑与必须不断移动位置使我们更是难熬。甚至有些强悍的部落人都被烤得中暑,爬着或被抬到岩隙的阴影中歇息。我们借着神出鬼没地跑上跑下来壮大声势,甚至远达对面山头找新据点,使敌人摸不清我们的人数。山坡陡峭,我们累得气喘如牛,蔓生的杂草像手一般缠住脚踝,跑起来格外吃力。山头突出的石灰岩棚划伤我们的脚,还没入夜,精力最充沛的人也已经累得步履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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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我不再哼诗歌,没有土耳其人过来,也没有骆驼踩过身上,耳朵忽然恢复知觉。前方传来一阵喧嚣。我坐起身,看见战事已结束,我们的人员全聚拢在一起,将敌军的残兵余将赶尽杀绝。我的骆驼像块石头般躺在我身后,冲刺的队伍在此分成两道,它的后脑壳内还留着我开的第五枪不慎打中的厚重子弹。

这段坡路沿途长满刺鼻的苦艾草,洼地中的繁花茂草更是浓密。我们的夜行军有如经过一座花园,两旁都是无法辨识的锦簇花团。噪音也很明晰。奥达在前面开始引吭高歌,其他人也怀着赴战场的豪情壮志不断地应和。

奥达昂首阔步地走进来,喜不自胜地扫视战场,如连珠炮似的说着:“谁说我光说不练,我就练给你看,子弹,阿布塔伊族……”他举起破碎的野战望远镜、他那副戳得千疮百孔的枪套,还有割得像碎布的皮制刀鞘。他曾遭一排子弹扫射,战马也因而阵亡,尽管衣服被打了六个洞,却毫发无伤。

他指着上方山冈外的另一座山谷说:“和奥达在那边。”他正说着,山头忽然吼声与枪声齐鸣。我们赶忙鞭策骆驼骑到崖边查探究竟,只见五十名骑马人员像脱缰野马般由最后一段坡路冲入山谷,沿路频频放枪。我们看到两三个队员从马上摔落,其他人则高速冲锋,吼声震天,土耳其步兵聚在崖下,打算背水一战,打出一条生路。到薄暮时分他们的队伍开始漏洞百出,最后在奥达的左冲右突下,终于溃不成军。

我已冲到最前头,并开始射击,当然是用手枪,只有枪技出神入化的人才能在骑着骆驼冲刺的时候还能使用步枪。这时我的骆驼突然腿一软,像被宰了般趴倒在地。我整个人被摔出鞍座外,在半空中飞了老远,然后重重落地,全身乏力,感觉麻木。我躺在原地,静静等着土耳其人来杀我,口中还不断哼着一首已几乎遗忘的诗歌。刚才在冲下山时,骆驼飞快的步伐让我蓦然想起这首诗的韵律:

他们聚集在奥达面前,不久便散开往山下冲。我担心要出状况了,因此挣扎着前去探查。他独自挺立在山冈上,虎视着敌人,只对我说了一句:“如果你想看老将展神威,快去骑骆驼。”纳西尔也招来他的骆驼,我们骑着跟过去。

我前去侦讯战俘,问他们的部队以及马安的部队的情况。他们都吓坏了,有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有些则喋喋不休,语无伦次,另有些则无助地饮泣,抱着我的膝盖,抗议说他们也是穆斯林同胞,大家都是兄弟。

令人略感安慰的是敌人在密闭的山谷中,远比我们在空旷的山上要闷热。而且他们是土耳其人,细皮嫩肉,难以适应这种三伏天。所以我们跟他们耗下去,也不让他们轻易撤走或还击。他们一筹莫展,根本无法朝我们开枪,因为我们不断更换位置,神出鬼没。他们的重炮也不值一提,每发炮弹都飞越过我们头顶,在身后的高空中爆炸。当然,他们从低处有时也能看到我们,朝山头猛开炮。

那些阿拉伯人冲入一座小山冈的山坳处,我们知道这座山冈外便是阿巴里森山谷,在泉水下方不远处。我们的四百名骑骆驼的人员全已到齐,这个地点敌人刚好无法看见。我们骑到他们前头,问希姆特怎么回事,还有骑马的人员都到哪里去了。

纳西尔张开鲜血淋淋的嘴,高声叫道:“上!”于是我们也骑骆驼疯狂地冲下山,朝四处逃窜的敌人扑杀过去。这道坡路对骆驼而言并不太陡,但已足以让它们跑得收不住脚,然而阿拉伯人仍能左右摇摆身体,并朝土耳其人开枪。土耳其人只专注地应付奥达的冲锋,没料到我们会由东面斜坡夹击。我们突然由侧翼冲出,庞大的骆驼以三十英里时速往下冲刺,有如天降神兵,吓得土耳其兵魂不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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