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建议先由阿卜杜拉带着两挺霍奇基斯自动机枪去试探敌军兵力的虚实。他率兵出发后,我再继续与扎伊德讨论下一步。我们的商议颇有成果,因为扎伊德也是个冷静英勇的战士,颇有职业军官的架势。我们看着阿卜杜拉越过另一面的河岸,双方猛烈交战一阵子,然后枪声逐渐朝远方消逝。阿卜杜拉的出现激励了莫塔加族人与村民,他们朝土耳其的骑兵侦察队迎头痛击,将他们赶过一个山岭,再一路追过两英里宽的平原,翻过第二座山岭,由斜坡进入赫萨盆地。
然而,这些计划不久便泡汤了。我们还来不及将这些计划与众人商议,土耳其竟发动奇兵,企图由我们手中夺回塔菲拉。这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因为他们似乎没有理由硬想占领塔菲拉。艾伦比刚入主耶路撒冷,对土耳其而言,他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全力防御约旦,免得又被艾伦比攻陷。除非杰里科也失守了,否则塔菲拉根本称不上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本身也不很在意是否要占领此地。我们的目标只是要铲除这个障碍,以便继续顺利推进。土耳其在兵源已日渐短缺之际,居然浪掷如此多的兵力想夺回此城,更彰显了其愚昧。
此地似乎颇适合充当塔菲拉的预备防线或最后防线,这时我看到扎伊德的亚格利随从都躲在一个洼地中。要催他们上战场,与要他们将发辫解开一样困难,不过我总算连哄带骗使他们坐在山棱线上。他们共有二十人,由远处看来像是一支军容壮盛的部队。我将我的图章交给他们充当证物,要他们去召集人员,尤其是我直属的手下,带枪到该处集合。
于是我借此空当先研究即将开打的战场。这座小平原大约两英里宽,位于青翠的丘岭之间,约略成三角形,我所处的山岭是三角形的底线。由这座平原可通往卡拉克,再进入赫萨河谷,土耳其部队正沿这条路打过来。阿卜杜拉刚才已攻下西面,也就是左侧的山岭,那是我们目前的战线。
贾法尔帕夏在塔菲拉的南方大峡谷摆开阵势,如果土耳其真的继续朝我们挺进,他打算将村落拱手让出,然后到村落后方的高地上坚守。我对此计颇不以为然。那些坡道出入不便,于攻于守都同样困难,他们可能转由东边攻过来。另外,我们若由村中撤离,也等于让村民投入土耳其的阵营。
然后我再往北朝战场走,遇上阿卜杜拉,他正要回去向扎伊德报告战况。他的弹药已用罄,有五名属下被炮弹炸死,一部机枪被炸毁。他认为土耳其部队应该拥有两尊大炮,还认为应该叫扎伊德召集全部人员奋力一搏。这番话已说得够明白,由他去汇报,也不用我再添油加醋,便可以让扎伊德知道是否该出兵了。
后来,我遇见梅塔阿布与安那德这两位贾齐族的年轻族长,他们衣着光鲜亮丽,一身刀枪戎装金光熠熠,我派他们去找他们的叔叔哈姆德·阿拉尔。哈姆德来了后,我要求他到峡谷北方,告诉当地仍在与土耳其交战的农民,我们会立刻前去支援。于是骁勇的哈姆德在兵荒马乱之际火速召集二十名族人,率领他们衔命出发。
由他们推进的速度看来,兵力想必不多。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诸多有利因素,可以轻易击退他们。不过在盛怒之余,我认为光是击退他们还不足以消气。我们可以牛刀小试,陪他们玩一段,他们想对我们宣战,我们就与他们正式两军对垒,杀他个片甲不留。我可以将以前读过但已快忘光的兵法拿出来,在实际战役中印证一番。
他们快马加鞭穿越街道,使慌乱的情况更为恶化。家庭主妇纷纷将行李家当由门窗往外抛,但家中的男丁也没有在外头接应。儿童被推挤得哭闹不停,他们的母亲则大声嘶号着。莫塔加族人边往城外奔驰边对空鸣枪壮声势,这时敌军的枪火已依稀可辨,北方的绝壁间火光遍天。我到另一面的高原上与扎伊德谢里夫商议对策。
我走过平原时,炮弹已开始朝平原猛轰,他们准头不够,大都打到山后才爆炸。有一枚炮弹落在我身旁,我由热乎乎的弹头知道那是什么口径的炮。我一路走,弹着点也离我越来越近,到达山边时,炮弹碎片已四处飞舞了。显然土耳其部队不知在何处设了个观测点,我回头观望,看到他们沿着卡拉克路的峡谷东侧爬上山。不久他们就会由侧翼包抄我们的西边山麓了。
这实在令人痛心疾首,因为依目前局势看来,协约国胜券在握,实在可以不用展开此种屠戮的。胜负显而易见,打这种仗实在荒唐。我们在以前与后来至少有二十场战役原本都可以借着欺敌战术,不战而屈人之兵。然而这次由于火气被激上了,再加上自恃深谙用兵之道,我决定要好好让敌军与世人知道我的厉害。扎伊德这时已经明白退守高原实属下策,于是乐于听我献策,转守为攻。
扎伊德脸色凝重地坐在石头上,拿着望远镜搜寻敌军。情势逐渐告急,但扎伊德却似乎置身事外,漠不关心。我气得七窍生烟。如果照正常的用兵之道,土耳其根本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夺回塔菲拉,他们纯粹是出于贪婪,基于不拿白不拿的心理,而这也正是土耳其人的标准作风。如此卑贱的对手,要我们如何尊重他们?他们的愚昧也使我们的士气低迷不振,因为我们的士兵无法佩服他们的勇气,我们的军官也无法佩服他们的智慧。此外,当时已是冷冽的清晨,我一夜没睡,气恼之余决定要让他们为了破坏我的计划而付出代价。
土耳其的第四十八师师长哈米德·法赫里帕夏显然另有看法,不然就是奉命行事。他派遣九百名步兵,组成三个营(在一九一八年一月,土耳其一个营的兵力根本微不足道),外加一百名骑兵、两尊大炮及二十七挺机枪,分由铁路与公路集结于卡拉克。他在当地征收所有运输工具,并募集大批文职幕僚准备接掌塔菲拉政务,然后往南出奇兵袭击我们。
然而,当时众人都已采纳此计——扎伊德也别无良策——所以他在午夜时下令撤守,仆役与随从开始打包行李。我们的兵力全移师至南边的山头,行李则先送至安全地点。这项举动造成全城恐慌,那些农民认为我们在逃命(我也有同感),所以也赶忙抢救自己的财物自行逃命。当时仍天寒地冻,地面结了层厚厚的冰雪。居民在暗夜中于狭窄的巷弄间胡乱冲撞,哀声震天。
狄阿布族长告诉我们,城内居民都已见风转舵,众叛亲离,他想借此彰显他对我们的忠诚。不过我倒觉得居民都相当强悍,若善加运用,潜力无穷。为了一探虚实,我坐在自己的屋顶上,或在黑暗的巷弄间来回走动,将斗篷紧裹着以防被认出,我的护卫队在四周随时待命。我们因而得以了解当时情势。居民个个惊慌失措,只顾逃命,简直是见人就抢。但并没有人认同土耳其,他们也怕土耳其会再回来,并且愿意支持一个有心对抗土耳其的领袖。这令我相当满意,因为这与我在此坚守的构想不谋而合。
我们的确猝不及防,直到他的骑兵侦察队偷袭我们在赫萨河谷的哨站时,我们才知道他们已兵临城下。
我们走过一道遍布无花果树的斜坡,后来这条路转往东方,要绕行许久才会到达山头。于是我跨下骆驼,直接攀爬岩壁上山顶。我已很习惯打赤脚走崎岖的路面,脚底也磨硬了,也可能是因为太冷使脚底麻木,走在岩石上健步如飞,丝毫不觉得疼痛。直攻山顶大大缩短了我的路程,不久我已登上山头,俯瞰高原。
依兵书所述,其实无此必要,但他们都知道我充其量不过是个投笔从戎的冒牌军人,所以在我献策时,他们认为可以不用言听计从。然而,我已打定主意要打这一仗,所以决定亲自出马,借此证明他们的决策失当。我在路上看到我的护卫队,他们正在街道上捡拾居民逃难时抛到户外的物品,个个收获丰硕。我吩咐他们去将我们的骆驼牵来,然后带着霍奇基斯机枪立刻赶往峡谷北岸。
土耳其的主力部队就在盆地外,他们也因严寒而整夜不得安枕,这时正要再度上路。他们立刻摆开阵势还击,阿卜杜拉的攻势因而受挫。接下来我们只听到远方传来机枪嗒嗒的怒吼声,我们借声音想象战况,有如身临其境,接着捷报频传。我催扎伊德立刻亲自披挂上阵,但他这时又不敢躁进了,坚持等到他的急先锋阿卜杜拉传回实际战况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