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伊本·侯赛因身体强壮,不是身材高或块头大,而是力大如牛,他能够蹲下来将掌心朝上贴在地面,然后双手各托着一个彪形大汉站起来。此外,阿里还可以打赤脚徒步追上奔驰中的骆驼,以高速跑上半英里,然后飞身跨上鞍座。他狂妄傲慢,顽固倔强,目中无人,言行举止极为卤莽,在公开场合总是鹤立鸡群。对一个一心想在战争与运动上胜过沙漠游牧民族的人而言,他的受教育水平算是不错的了。
费萨尔要阿卜杜勒·卡德尔与阿里和我一起出发,并告诉我:“我知道他是个极端分子。我认为他应该很有诚意。提高警觉,善加利用他。”于是我们上路,秉持着反正骗子不会歌颂我们的诚实,而诚实的人起疑心后会变成骗子这个原则,让他认为我们全心信赖他。事实上,他是个伊斯兰极端分子,因为宗教的狂热与对自己的猛烈自信而几近疯狂。我毫不忌讳地表明自己是基督徒,这激怒了他的穆斯林热忱。我们与他同行也使他觉得自尊受损,因为那些部落民族都极为景仰阿里,对我的态度也比对阿卜杜勒·卡德尔要好。他的愚昧两三度使阿里忍不住动怒,场面极为难堪。他的最终目的是想先竭尽全力妨碍我们的行程,触怒我们,并阻挠我们的计划,然后在我们面临危机时见死不救。
于是我们向艾伦比提出这个计划,他要求我们在十一月五日或随后三天内的任何一天完成。如果能成功,而且随后天气放晴两个星期,则土耳其的冯·克雷斯大人麾下部队在逃往大马士革途中将被悉数歼灭。如此一来,阿拉伯部队便得以接手已因长途征战而疲惫的英军,举兵攻入大马士革这个首都。
正在做最后的筹备时,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阿卜杜勒·卡德尔·贾沙里,他是阿尔及尔对抗法国的一位伟大斗士的孙子。他们全家流亡至大马士革已历经一代。家族中有一位奥马尔在皮科的秘密文件曝光后,被杰马勒以通敌罪名处以绞刑,其他家人也都遭驱逐出境。阿卜杜勒·卡德尔娓娓细述他如何由布鲁萨历经艰险,横越安纳托利亚,再逃亡至大马士革。事实上,阿巴斯·希尔米赫迪夫已替他向土耳其求情,使他不再受到通缉,随后赫迪夫派阿卜杜勒·卡德尔到麦加替他处理私务。阿卜杜勒·卡德尔前往麦加后,晋见侯赛因国王,带着侯赛因国王阵营的红旗与贵重的礼物回来,他已疯狂地认同我们的理念,激动地想参与。
为了这关键性的一役,我们必须在阿兹拉克找一位德高望重的权威人士来领导当地的起义人士。急先锋纳西尔此时不在营中,不过年轻而迷人的哈里斯族族长阿里·伊本·侯赛因正在与班尼沙赫族联系,他在费萨尔早期攻打麦地那的惨淡岁月里,曾立下显赫的汗马功劳,后来在攻打乌拉时,彪炳的战功比起纽科姆亦不遑多让。
想以有限的炸药破坏重心极稳的大型桥桁,必须展开极为精密的行动才能奏效,也需要以电力引爆项圈型的炸药。“亨伯号”替我们裁制长条形的帆布带与带扣,以利安装。不过,这项任务的困难在于要在敌人的火力威胁下执行。为了避免伤亡,我邀请阿卡巴的工程师伍德——当时唯一的工兵官——与我同行,他虽然因曾在法国时头部中弹而不能从事激烈战斗,仍爽快地答应了。劳埃德·乔治当时即将参与协约国的一个军事代表团,正在阿卡巴做最后几天的逗留,他答应要陪我们到杰佛。他是最适合在路上同行的好伙伴,有他作陪使我们这趟生死未卜的行程增色不少。
我的详细计划是请拉法(最够义气的族长,他曾在六月时护送过我)当向导,带着大约五十个人员,由阿兹拉克兼程赶往乌姆盖斯。乌姆盖斯也就是加达拉,此地因梅尼普斯与梅利埃格两位叙利亚败德诗人而名噪一时,他们也造就了叙利亚文学的黄金时代。此地距离耶尔穆克最西侧的桥边不远,这座桥以钢筋铁骨搭造,若能顺利摧毁,连我也会在加达拉地区名噪一时。桥桁与桥台上总共只有六名卫兵,提供换班人员的营区共有六十名兵力戍守,位于汉米的车站,此地有可供治病的加达拉温泉。我希望查阿尔能与我同行,前去说服若干阿布塔伊族人的加入。这些狂野的部落民族保证可以将那座桥搞得支离破碎。为了避免敌军增援,我们必须在路口以机枪掩护,这将由法国骑兵分队调来的布雷上尉率领的印度志愿军负责,布雷曾在杰玛达·哈桑·沙阿麾下任职,作风强硬,经验丰富。他们几个月来一直由沃季到各乡间破坏铁轨,骑骆驼的技术亦已相当纯熟,适合计划中的急行军。
阿卜杜勒·卡德尔表示他们这一群住在耶尔穆克山谷北岸、健壮强悍的阿尔及利亚流亡人士都愿意效忠费萨尔。我们把握这天赐良机,借此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山谷中的铁路中段,包括两三座主要桥梁,不用再去劳动附近的居民,因为阿尔及利亚人是受到排挤的外国人,阿拉伯农民不会与他们并肩作战。所以我们取消与拉法在阿兹拉克会师的计划,也未去找查阿尔支援,转而集中心力在哈立德河谷与谷内的桥梁。
阿里·伊本·侯赛因在大马士革时曾是杰马勒的座上客,对叙利亚也略有所悉,所以我向费萨尔要求借调他。他的胆识、机智及精力都颇获好评。自从我们成军以来,他不曾因任务太危险而裹足不前,无论面临多严重的局势,他都豪气干云地谈笑用兵。
阿里会将班尼沙赫族拉拢到我们阵营中。我们也很有希望争取到阿兹拉克的塞拉因族。我正在与班尼哈桑族接触中。至于鲁瓦拉族,这个季节已迁徙至避冬的住处,所以我们在豪兰的最大王牌还不用亮出来。法伊兹·古赛因已经前往黎加地区筹备,一旦接到通知便可前去攻击豪兰铁路。炸药已运至适当地点储存。我们在大马士革的友人都已接获通知,大马士革的军事总督里卡比帕夏阿里·勒扎正不动声色地筹划着,他是该城无辜人民的父母官,同时也是费萨尔的头号代理人与共谋者,他一旦举事,便可控制全城。
然而,阿拉伯建国运动仍需仰赖艾伦比的善意支援,所以还是必须在敌人后方发动若干攻势,规模不需要像全面起义这么大,而是进行只动用部落民族的突击队即可完成的行动,无需劳师动众去征召农村和城镇居民。这种突击可以打击土耳其的物资补给,让英军乐得轻松,艾伦比也能满意。经过评估后,要达到此一目的,便得截断耶尔穆克山谷中的一座大桥。
铁路是由巴勒斯坦经过耶尔穆克河的险峻峡谷进入豪兰,再通往大马士革。约旦盆地的深陷及东部高原的陡峭,使这一段铁路在建筑时困难重重。工程师必须沿着曲折蜿蜒的河道搭建,并筑起一座座的桥梁跨过这些河道。最西与最东两侧的桥梁最难重建,只要将这两侧的桥梁之一炸毁,便会使巴勒斯坦的土耳其部队陷入长达两个星期孤立无援的窘境,它的基地大马士革也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看着艾伦比的大军压境,插翅难飞。我们想推进到耶尔穆克,便得由阿卡巴出发,取道阿兹拉克,行程大约四百二十英里。土耳其部队鉴于这趟路程太遥远,对这些桥梁一向疏于防范。
正在研拟计划时,布雷蒙上校拍了一份电报来,向我们警告阿卜杜勒·卡德尔是土耳其的间谍。这令我们举棋不定,详加观察,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破绽,更何况指控他的人是布雷蒙,他一向想扯我们后腿,对阿卜杜勒·卡德尔的指控或许居心叵测,不能轻信。他可能是听说阿卜杜勒·卡德尔曾公然谴责法国,因此愤而失去理智想陷害他。法国人的爱国情操会使他们对诋毁法国的人怀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