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白茫茫的世界,寒风刮着,我的口鼻都冻木了。
揭示这些模糊地带的真相就是解开我自己的生活之谜。这项工程是如此的浩大。工作令我无比的振奋,也给我带来无限的快感。并且对于我来说,最好的事情是,越揭示得多,模糊王国的疆域越扩展,挑战性也越大。
“你怎么这么久不上我家来了啊?”她笑盈盈地说。
我曾无数次地感到模糊地带的存在。
还有一回是夏天,我将竹床放到树阴下面午睡。真舒服啊,南风吹在身上,我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热烘烘的氛围令我老是梦见在太阳里长跑。我出汗了,我身上的汗怎么出不完,我要换衣服。瞧,那扇门可以打开,让我去那边吹吹风。啊,门又关上了,我真热。有人在我耳边反复说:“妈妈,你把糖罐盖好了吗?小心那些蚂蚁……”我记得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是醒着的,我还用昏沉沉的目光打量过树干上流下的树浆。我还记得小孩们在院子的另一头挖蚯蚓,他们离我远远的。我翻了两回身,听见那人还在说:“妈妈,你把糖罐……”那是谁呢?我多么困啊。周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
残雪
我是伴随着生活中的这些模糊地带成长的。起先是害怕,后来渐渐转化成好奇心。但我并未想到对此的解謎会成为我的职业。我去找我的朋友玩,朋友的妈妈在房里骂人,我听出来那母亲在骂我,是的,每一句都在骂我,虽然没提名字。我立刻站在外面不敢动了。她看见了我,还在继续指责我,说我唆使她家小孩干坏事。我还站在那里不敢离开。突然那母亲叫我的小名了,我全身发抖。
风雪天里街口南食店里陈列的炸蚕豆,永远在那里诱惑着我前往。
我醒来后,用困惑的眼睛仔细打量周围。我睡觉的地方远离人们,不要说我呆的这个角落,就是整个院子都没有人。大人上班去了,小孩上学去了,几只鸭子在冬青树下睡觉。能听得到的声音只有风。可是我的确听到那个人在说糖罐的事,他站在房间的窗口向外说,老是重复同一句话,就像是提起话头似的。当然,“妈妈”并没有出现。
我竭力想象高原,可什么也想不出。他们三个人还在说,声音低了下去,什么都听不清了。这时有一只猫在屋梁上叫了一声,我里面的寒冷忽然被唤醒了,我非常害怕,急忙走出南食店。
那一天,我又在南食店的柜台前停留了。我在打量玻璃坛子里头的炸蚕豆。蚕豆是新放进去的,一粒一粒全炸开了花,上面沾满好闻的淀粉香料。昨天还没有,所以一定是刚放进去的。炸蚕豆边上是腌洋桃,腌梅子,下面一格是回饼,杏子饼,还有蜜枣。外面结冰了,行人都冷得哆嗦着。柜台后面的三个营业员在幽暗中围着一炉小小的煤火。他们离柜台很远。忽然,我听到他们当中的一个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心中的石块落了地,但我一点都转不过弯来。那天我在那一家看图书,我老是偷偷打量那位母亲。她是多么的深不可测啊!
“高原上蘑菇啊,木耳啊,多得捡不完!我要他别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