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过桥下的贫民区了,那个低洼地带房屋栉比鳞次,人们可以听到火车从头顶上驶过。我真想住在那里,哪怕两三天也好。菜场尽头有一条极窄的小巷,我也进去过了。那是一条死巷,巷子里居然有两家理发店。两边的高墙使得巷子里常年不见阳光,夏天倒是避暑的好去处。我每次都走到底,碰壁了再转身出来。巷子里的那些人家十分友善,从不询问陌生人。理发店门口坐着男孩子,懒洋洋地扯那架土风扇的绳子。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渴望,他愤愤地瞪我一眼。
我的父母穿得整整齐齐的走出来,他们晚上要出门。
我想不起我是如何跑回家的。中间下雨了,我的小伞遮不住身体,全身都湿透了。快到家时雨停了,我看见了月亮,却原来已经是夜里了。邻居们在街边乘凉,他们这里好像根本就没下过雨。老头摇着蒲扇大声说:
啊,我想要去一个异地,一个我知道它在城市的方位,但又从未亲临过的陌生处所。我坐在小凳上思考这事。它是在东边还是在西边?它是在商业区还是在荒凉的、作为城市的大仓库的北郊?还是在铁轨旁边的小树林那边?我已经知道我所居住的小城并不是无边的,我去过它的边缘,也问过好些人了。但我感到,我无法穷尽这座城的秘密。单说北郊那些巨大的仓库,当我从小马路上穿过它们投下的阴影时,就会感到自己彻底的无知。那些大房子里面装着粮食、布匹、油、日用品之类,我无法看到里面,只是听到守卫的人说,“咳,今年陈货不少。”
机会终于来了,我的一个住在西郊的同学约了我去她家。那天下午不上课,我吃了饭就跑出去了。我还从来没去过西郊啊,我心潮澎湃!天气不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我带了一把伞。我和她走了又走,西郊怎么这么远啊?她说,以前都是她爸爸用三轮车接她回家呢。这个同学寄住在学校的工友家中。房屋渐渐地稀少起来,我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了城市,我们走在郊区的黄泥路上,路边隔很远才有一家小商店,墙上写着“××合作社”的那种。突然奇迹发生了,我和她站在了一个很宽广的场子里,场子边上放满了铁笼子,笼子上了锁,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毒蛇和无毒蛇。
城里虽然不如山里那么好玩,新奇的事还是间或有的。我一点一点地熟悉这座城,我想将那些从未去过的角落通通探索一下。我不敢单独去一个陌生地方(家里知道了也要骂),一般第一次总是有个人带着我去,这个人或是同学,或是玩伴。在家里静下来的时候,我的思绪就会在那些不太熟悉的地方游荡。
残雪
“把那些角角落落里都搜一搜嘛!”
“它们的皮都要送到外贸公司去制作胡琴。”同学说,“我的家就在那边。”
广场那边灰蒙蒙的,我看了好几遍,还是没看到她说的“家”在哪里。她说不用看了,走一走就到了。那个阴沉沉的下午,我就跟着我的同学在笼子之间穿过来穿过去的。那些蛇都发出威胁的叫声,但她一点都不怕。最后,我们穿过了广场,来到光秃秃的荒地里,我看到了矮矮的土砖屋。房门开着,屋里竟然没有窗户。我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在里面的灶台上忙碌。同学要我休息,可是屋里没有凳子,我们只能站在黑暗中。同学又说,灶台边的女人是她妈妈,妈妈正在安置那些客人。我问谁是客人,同学说是溜进来的蛇,妈妈正将蛇放进热锅里呢。要知道这个时候,灶膛里面虽不烧火,但还是热的,而铁锅就架在灶上,至少可以让五条蛇睡在锅里。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