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天下午,南风懒散地吹着,一只小鸟站在屋檐上一声接一声地叫,我决心来写虎的脚爪了。尤其是爪子下面的肉垫,激起我无限的遐想。轻轻地踏下去,会没有任何声响吗?那么,同幽灵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重量吗?这黑沉沉的动物,竟长着如此轻灵的爪子!我想不通,也许一切都是误会。我能捕捉到什么真相?我只知道,从前,在我家所在的山上,虎来过了。它就卧在岩石上,它看着下面的宿舍房屋,其实又什么都没看,它在等待人们来注意到它。
因为家里没烧的,外婆他们还是上山砍柴,不过不敢走远了,就在附近砍。
全家都高兴起来。大弟没有挨打,他立刻将虎的事忘记了。于是“虎”又一次变为缩在角落里的阴影,而不是笼罩一切的真实。在我不自觉的情况下,我经历过真实了,那真是令人后怕的情景啊。我记得当时在我的脑海里并没有华南虎的形象出现,只有一波一波的黑浪,大海深不见底。
传言已经来到我们这里好几天了,据说有两只华南虎到了山里。家里不让上山了,我们很害怕。我没有见过虎,只见过虎的画像,那画像模糊不清。听说那是身体很大的、吃人的(尤其是小孩)动物。玩着玩着,只要有人说“虎来了”,我们就会发出害怕的尖叫。虽然有点矫情,却也是真心害怕。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虎”就是“死”。我们谁也没见过虎。
终于,我要开始描写虎了。我在动物园里见过各式各样的虎,它们冷漠地在笼子里走来走去,我无法同它们对视。我要写的,不是这样的虎。我在冥思中凝聚起一个模糊的背影,一秒,两秒,三秒……那背影很快又散乱了,关于虎的想象不复存在。
人是不可能弄清虎的念头的,万重山岭隔在我们同它们之间。然而每个人都要同虎相遇,无论你自愿还是不自愿。在大山中,树的年轮默默增长,虎的身影时而迸散,时而聚拢,永无定形。人啊,你们那执着的目光里头不是都有一只虎吗?
我刚刚走到坡下面,就看到他下来了,慢悠悠地走着,手里拿着蟋蟀草在看。啊,我真想用力打他!“你要挨打了,全家都在找你!”我气冲冲地说。
不知为什么我摸了一下他的脸。我是想确定他还在么?是啊,他在,虎还离得远远的呢。我高兴起来了。
残雪
忽然,大弟不见了!这就像晴天霹雳。我们全家结伴出去找。先在坡上,沟里和路上找,再到山上去喊。喊啊,喊啊,越喊身上越冷。面对着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真是怕得腿子都软了。怎么会有虎的呢?虎吃小孩就像黄鼠狼吃鸡吗?我并没有见到黄鼠狼吃鸡的场面,只在事后看到地上的羽毛和血。我不敢往下细想了,拼足了力气又一次高喊大弟的小名。这一次,喊得那么绝望,悲怆,因为天就要黑了!天一黑,不就等于“死”的到来吗?啊?!当然不能放弃,我们还是抱着希望的。我想,为什么不到后面坡上去找呢?后面坡上我们去得少,但并不是从来都不去。
“我扯草去了,就在那边沟里,好多草!”他兴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