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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煌的裂变·卡尔维诺的艺术生存 作者:残雪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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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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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的瞬间是静穆的,印第安人打着火把悄悄地聚拢,围着空墓穴站成一圈。人群中走出一位青年,历史又重演了。那位青年是纳乔与之鬼混的女郎的哥哥,决斗又一次在空墓穴上展开。新的英雄与流浪者又将在故乡昏暗的天空下产生。

“身体是制服!身体是武装的民兵!身体是暴力!身体要求权力!身体处在战争中!身体宣告自己为主体!身体是目的,不是手段!身体具有含义!能进行交流!它怒吼、抗议、颠覆!”

当“我”出发之际,阴谋就在暗中聚拢了。陡峭的河岸对面有一位青年同“我”平行地向故乡进发,他正是那个古老矛盾的对立方,“我”和他一道构成这个阴谋,他是“我”的灾星,也是“我”救星。当“我”终于进入昏暗的故乡内部时,由于受到各种暗示的刺激,“我”兽性大发。但“我”的欲望随即便被严厉地镇压——“我”要活命就不能发泄欲望。接着“我”被引向另一个圈套,同样的情形又重演了:“我”又兽性大发,又被严厉制裁。却原来故乡的暧昧诱惑是为了制裁?可制裁又像是为了引出更大的诱惑!那最大的诱惑就是那位青年,“我”将同他重演当年父亲演过的那场戏。“我”和他在我们的两位父亲当年掘下的墓穴的两边站好,开始决斗……

纳乔的父亲临终时要向纳乔吐露生之秘密,但这个秘密不是用语言说得出来的,父亲没能说出来就死去了。纳乔必须亲身去体验那秘密到底是什么,父亲仅仅告诉他秘密发生在纳乔所诞生的奥克达尔村。

故乡的法则到底是什么呢?这位叫做“纳乔”的少年在此地应该如何样行事呢?这个秘密由他父亲的情人阿娜克列塔揭开了。故乡流传着一首歌,歌里头提到死尸与墓穴。多年以前,少年的父亲同阿娜克列塔通奸,阿的哥哥同通奸者决斗。流氓战胜了英雄,继而远走他乡。但是掩埋英雄的墓穴却是空的,留下了永久的谜语。故乡伟大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少年,一瞬间,他看到了英雄,也许那位英雄就是他那流氓父亲的魂灵,他萦绕于故乡昏暗的夜里,而他的肉体在人世间流浪,墓穴在家乡等待他的归来。

这便是故乡的生存法则。但历史是进化的,少年纳乔的生活中有了禁忌,他不能像他父亲一样沉溺于肉欲,他惟一能做的,只是同自己决斗,战胜自我。墓穴永远是空的,英雄的魂魄在故乡游荡。

英雄的儿子和“我”这个流浪艺术家的儿子晤面了,我们在厮杀中体验情同手足的爱,以及崇高。一个人,有这样的故乡,难道不应为之自豪吗?所有尘世的艺术家,都是这种故乡的儿子。表面上,我们各自远走他乡,而其实,我们都是朝着一个地方回归。那里常年垂挂着浓雾,英勇的兀鹰在高空盘旋。初见之下误认为她古老颓败,进入内部,才知道这里的种族永远年轻。这是一个不容忍任何苟且,只能高贵地生活的禁地。

这一篇里用印第安人所具有的那种出世之美,那种严厉的崇高感来比喻故乡的精神气质。故乡的每个人身上都有着相同的气质,在此地,高贵与低贱已经得到完全的混合,转化成那种空灵的理念之美。这两位女性都是“我”的母亲,“我”是高贵与低贱杂交的后代。“我”的父亲,这个热血沸腾的青年,天生的赌徒,曾经在这种地方发泄欲望,然后受到内心制裁,终于成为了在尘世流浪的艺术家。而“我”,因为生来就是艺术家,所以当年父亲做过的那些事“我”就不能再做了,“我”的欲望要以一种特殊的形式来释放——故乡给“我”规定的形式。这种崇高形式的具体体现,就是故乡院子里悬挂的印第安青年的肖像,空墓穴里的英雄。这种形式追求的不是死,而是大无畏地活着的勇气。啊,那一个套一个的院子,一重又一重的暗示,终于将“我”推向了极致。“我”找到了母亲,难道不是吗?慈爱而又严厉的母亲们一步一步将“我”引向真相,“我”是于冥冥之中悟到真理的。

小结

这一篇可以看作博尔赫斯的短篇《南方》的另一种版本,它讲述的是人的原始之力向古老记忆的一次突进,或者说作者进行的一次死亡演出。

“故乡”就是这个样子。艺术家要向内探索(回家),这种探索其实又是向外,向未来的突破。与世俗反其道而行之的时间,正是故乡的特征。在创造中,人不能偷懒,因为下一刻的每一瞬间全是空白,要依仗于人不断生出色彩和形式来充实它。终极的归宿感也是不可能的,人永远在离开,在走向未知的处所,故乡其实是无尽头的旅途。所以人,没有休息的借口。

当天空中的秃鹫飞散,黎明到来之时,少年来到奥克达尔——这个人类居住区的边缘。它包含着过去与将来的秘密,它的过去与它的将来是拧在一起的。这就是他的故乡,到处弥漫着荒芜、绝望和凶险,而在古代,人们误认为这里盛产黄金。

在这个故事里,“我”和父亲是原始之力,我们在人世间游荡,但始终记得自己的故乡——“我”是通过父亲在冥冥之中记住的。那么故乡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这种事没法用语言说出来,只能自己去遭遇。也就是,用青春的热血去同严酷的法则较量,以弄清故乡内部的统治结构。这也是“我”要在精神上独立的前提,父亲实际上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游子归来了,是回来参加自己的洗礼的。

那么,我到底要什么呢?我为了反抗制裁而同女主角厮混,发泄了欲望,可是这种事又好像并不完全是我要的。我和她都被事先埋伏的摄影师拍下了丑态,我要追求艺术满足的愿望也落空了——计算机出了毛病。我陷入烦恼之中。当然,到了下一次,我又会重新奋起,再次投入剧情演出——我对弄清自己的意志永远怀着巨大的兴趣。

女读者的这一番叫嚣说出了艺术的起源。从人这种高级生命中诞生的伟大意志演绎了艺术生存的模式。艺术是永恒的,因为生命是不朽的。灵魂中的矛盾通过对峙与交合来促使灵魂的更新。一切都是虚构,这虚构却是生命最大的真实。可是一旦虚构开始,人立刻会发现,意志是一个捉摸不透的谜,是两股殊死搏斗的力的合力,并且这两股力自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演出者只能顺应某种模糊的召唤投身于剧情,在追逐高潮的过程中感受那严厉的观照。

我穿过一连串的地方,但我越往里走,越觉得自己是往外走。我从一个庭院走到另一个庭院,这个大建筑物里所有的门都好像是给人离开的,而不是让人进来的。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些地方,但这些地方留在我记忆中,那些记忆不是回忆而是空白,所以在这里发生的这个故事应该使人产生不辨方位的感觉。我的想象努力要重新占据这些空白,但它们仅仅呈现梦的形式,并且这些梦在出现的瞬间就被忘记了。夜》第225页美国哈考特·布锐斯出版公司1981年英语版权威廉。维佛英译,残雪转译。">

人可以在相对隔绝的空间里审视灵魂,比如坐在飞机上阅读。然而人一旦降落地面,就被迫进入阴谋。在纯虚构的阴谋王国里,一切都是演戏,戏中又有戏。体验生命的演出对于艺术家来说是生死攸关的事,活一天就要演出一天。越是高手,剧情越复杂,感觉的层次越多。每一个出场的演员内心的意图都是深不可测的,每一句台词背后都有多层次的潜台词;对立的双方你死我活地搏斗,但又互为前提,相互受益。演员的倾向成了面具,面具下面还是面具,永无实体。真正的实体是什么呢?也许是“死”。可惜死无法“经历”,只能演出,这是前提。在这个前提之下,生命成了最大的矛盾。女读者具有不可动摇的铁的意志,她自投罗网,戴上镣铐,将理性判断打入深渊。这种意志却并不是要将男读者带向坟墓,正如“革命”与“反革命”之间的围剿与反围剿并不会导致矛盾的一方被消灭一样。激情越高涨,花样越百出,人物的身份越暧昧;理性扼制感觉,感觉渗入理性,谁胜谁负,永无定论。

既然记忆不能被动地复活,少年便开始了空白中的想象。起先想象中出现的是从前生活的蛛丝马迹——一床地毯,一袋种子,一个马厩等,然而这些都被暗影笼罩着,暗影里头有含糊不清的议论和歌声。想象继续往深层次切入,主体被一股神秘的力拖进去。

接下去各种感觉就出现了,先是气味,接着是形象。故乡的人们没有年龄,因为他们处在永恒的时间里。这些人请少年吃他婴儿时代的食品,对他谈起他父亲。风暴、暗无天日、杀戮、流亡,这就是他父亲、也是艺术的内涵。这个从昏暗中永远出走了的性格暴烈的青年,永远留在故乡的记忆中。少年在院子里看见了英雄发黄的照片,这位英雄是被他父亲杀死的。他还同父亲情妇的女儿相遇,并同姑娘厮混。在关键时刻姑娘的母亲赶来,搅乱了两人的好梦——此地不允许同肉欲有关的事。少年被打发去同他父亲的另一位情妇见面,她是一位夫人。夫人告诉他说他父亲是属于夜晚的赌徒,而奥克达尔的人长相都一样,这是由于血统的混淆。少年又想同夫人的女儿鬼混,女郎露出牙齿说她能要他的命。当他们正要鬼混时,夫人及时地出现了,肉欲再次被禁止——就如同在艺术体验中一样。

在空墓穴的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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