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变得像在打电话一样,她说:“似乎,似乎他们不要里拉……”
那确实是第欧根尼的木桶,是一颗自满自足的心。然而这颗心又是充分开放的,每一个走进它的读者,只要他或她有足够的真诚与活力,都将从这里面获取一种独特的生存的技巧。
他努力保持平静,但开始敲柜台了。他喊道:
涌动着欲望的艺术家的心是一颗黑暗的心。此篇描述的正是这颗大心内部的活动。人的认识力和人的灵感在这里被比成一对夫妻,相互间的分离与牵挂,各行其是与合作演绎着文学艺术的功能。这类作品的共同氛围是蒙着一层雾,幽灵般的人物在雾里游动。读者也像那些人物一样,渴望辨认,渴望发挥,但难言的压抑感使得人的大脑近乎麻木。当然也只是大脑近乎麻木,感官仍然是开放的、敏锐的。只要你停留得足够长久,大脑就会获得营养,重新发动。这世间的事物是可以认识的,认识的机制本身也不例外。一边创造一边看破自己创造的奥秘,是卡尔维诺这类作家的特点。这种奇特的内敛的活动,这种自己同自己为难似的操练,以及对这种操练的费力的辨认,作者将其称之为“困难的爱”。爱什么?爱这种操练本身,爱文学。在达到这种辨认之前,艺术家应该已经穿越了多么漫长的黑暗的通道!那通道不在别处,就在他的心里。一切都只能在暗中进行,一切都是由人工制造。然而你能说这种风景不美吗?当你读到酒店密室中的那一幕时,你的心难道没有因为那种温柔的崇高感而颤抖?这种内面异景不是更激动人心?
于是旧戏又将重演,丈夫同军官手挽手,唱着赞美神的歌儿,去寻找另一个地方进行通宵的狂欢!
然后所有的东西都在水兵们手里融化了。他们发现自己或手握一顶帽子,帽子上有一串串葡萄装饰;或拿着一个牙科用的碟子;或被一只长袜绕在脖子上;或拿着一块海绵;或拿着一件丝绸装饰物。
它是由一位叫作FELICE的前军人得到议会批准后建立起来的,尽管也有人抗议说它破坏了地区景观的和谐。酒馆的形状像一个桶,里面有吧台和桌子。
JOLANDA回应道:“让我们唱哈利路亚!”
警察们没有逮捕丈夫EMANUELE,因为丈夫另有任务。当他凄凉地垂头坐在凳子上时,一位美国军官过来了,那人通过老板对他说话:
“你给我姑娘,我给你美元。”
“我给你美元,”他用意大利语说,还打着手势,“你,同我上床。”
这时丈夫进来了,他看不见妻子(因为他永远慢一步),但他听得到妻子在说话。他向明察秋毫却装佯的老板打探,老板仅仅告诉他说:“她还在那里。”
在那一小块荒凉的碎石地上,为改善环境而栽种的那一两株古怪的棕榈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感到孤寂而闷闷不乐。小块土地的当中立着被灯光照得通明透亮的酒馆——第欧根尼的木桶。
也就是说,在这种活动里是得不到生理满足的,狂欢只不过是表演,这种活动另有所图。图的当然是高级的东西,是精神的升华。
EMANUELE的妻子JOLANDA处在那位大块头的年轻的水兵的保护之下。他是力量的象征,他身上有着远古的神秘气息,JOLANDA深深地为他所吸引。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上的吸引力。
水兵说出的也是真理。灵感要通过一种暧昧的交合,才会呈现出艺术的价值。这些对话全都天衣无缝,因为对话背后的写作者就正在进行这种交合。
“他们不要吗?那么你出来吧!”
JOLANDA单独与大块头水兵呆在小房间里头了。她在洗漱盆上方的镜子前梳头。大块头走到窗前打开窗帘,外面是黑暗的海军的区域,防波堤那里有一线光照在水面上。这时大块头开始唱美国歌了。(此处略去两句)大块头继续用嘲弄的声音唱道:“神的孩子们,让我们唱哈利路亚(赞美神)!”
这就是艺术家的心灵居住地。它得到最高批准,它的外观与环境不和谐,内部却通明透亮。初见之下,它唤起读者凄凉的感觉,其实它又并不凄凉,因为它是“第欧根尼的木桶”啊。就在这栋建筑外面,丈夫必须同妻子分离了,因为他们要证实自己的价值(即,用里拉换美元)。判断留在故事外,灵感进入室内活动。于是JOLANDA见到了六位原始人模样的水兵靠在吧台上,在吧台后面,是那位大智若愚的老板FELICE。她想要老板帮她传话,问人要不要兑换美元,老板要她“自己去问他们”。一个站在明处,一个站在暗处,对话所传递的信息却是关于创造的原则——只有行动,你才能证实自己。
在赞美的歌声中,两人结合了。当然这不是肉体的结合,这种结合看不见摸不着,它发生在“第欧根尼木桶”的密室里,那密室的窗口通向海洋——人类从前的故乡。
所有那些女人都同他“心有灵犀一点通”,立刻放下手头的活钻入他的出租车。不久,“木桶”里的人肉狂欢变得令人眼花缭乱,妓女们丑态百出,水兵们也越来越多,他们肉壑难填。但是狂欢之后,他们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得到,更饥饿了。
丈夫EMANUELE想知道内部的实情,但妻子一进入到“木桶”里面,就如同鱼儿进入了深水一般。他不可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活动。他们夫妻的分离是这种活动进行下去的前提。丈夫担心着妻子,开始焦急。在这个关键时刻老板递给他一杯酒,并对他做了模糊的暗示。丈夫用力进入冥想,一下子就为自己找到了出路。这个出路就是跑到街上去调集生命中的一切原始力量,即那些令人作呕的暗娼,让她们一齐来加入这个肉体的狂欢,这个精神诞生的盛宴。看来,丈夫的行动也是被逼的,起因是对于妻子的渴望。他不能直接加入“木桶”里的活动,他只能拉皮条,但他的正确导向却是事业成功的根本。啊,多么诡秘!最脏的和最纯的,最高尚的和最猥亵的。“木桶”里进行的就是这两极的交合。然而,这种交合彻底排除了世俗意义上的性。丈夫拉皮条是为了看清妻子在这个活动中的表现,他以为有了这两个妓女加入,他妻子就会出来了。但并不是这样。
“JOLANDA!”她丈夫叫道,他努力要从两个美国人之间挤进去。他的下巴被戳了一下,另一下戳在肚子上。他很快被推出来了,只好再次绕着那群人跳上跳下。从人墙最厚处,一个颤抖着的小声音响起:“是EMANUELE吗?”
见不到妻子的丈夫又返回街上,去叫来更多的妓女参加这个狂欢。
他大声吼道:“怎么样了啊?”
丈夫寻找妻子碰了壁。那么,他所策划的这场活动到底有没有价值呢?他无法判断。那些出租车司机们缠着他,要他付车钱,其实就是要他证实他的创造活动的价值。这时巡逻的警察们到来,他们要抓人了。水兵们排成队伍向着港口行进,警察们的那些卡车上装满了妓女。当卡车驶过时,水兵们的队伍分列两旁,由大块头水兵领唱那首赞美神的歌曲。JOLANDA也在车上发出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