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要偷走PFWFP的原子,而代之以我制造的假原子?却原来在文学艺术的创造活动中,任何灵感都只能是一次性的,所有的意象的储藏都毫无意义。所以他不断发现,我则不断偷走他的灵感的光辉,使他进一步地激发自己去寻找新的光源。是我的“阴险”导致了我的伙伴能够青春常驻。发生在艺术家内心的竞赛暧昧、深邃而又无比紧张。当然,我摄取了他的灵感,我也因此获得新生——星云将我沉重的身躯向上提升,我由此得以将竞赛推向新的阶段。
然而他追上来了,不知道他采用了什么材料制造出了那么轻灵的新款式。似乎是自然而然地,我们的游戏变成了相互追逐。对,就仅仅只是我们骑着两团星云在这太空里追逐。我绕大弯,他绕小弯;我咬住他的尾部不放,在没有空间的地方用飞翔来创造空间。我们俩都为占上风竭尽了全力!
最初,“我”和PFWFP两人不知疲倦地玩着这种弹子游戏,但不久我们就厌倦了,因为不满足是我们的天性。我同Pfwfp的区别在于,我更精于分析和算计;他更灵活多变,更冲动。在二人游戏中,我们的野心同样大,同样为制服对方不择手段。我和PFWFP多么像创作中由作者自身一分为二的那个对立的双方啊。当我发现他的野心是要建立自己的宇宙时,我立刻产生了决心,要摧毁他的计划——我用假原子来取代他的真原子。这就是创造时的画面——无意识的原始之力要任意妄为,无中生有;清醒强硬的理性则不断逼迫对方,动摇对方,使得对方的创造物看上去虚假过时。这一场竞赛微妙而又执著,参赛双方共同推动创造向深入发展。弦也绷得越来越紧。
就在这种激烈的追逐中事情发生了质变:我向后看,看见他正追上来;我向前看,也看见他的背影,他正在追我。这就是说,我们的轨道是一个圆圈,我俩既是追赶者也是被追者。我们都憋着一口气要占上风,但谁也占不了上风。尽管如此,在这种竞技中还是有另外一个质变发生了,一个难以想象的质变。这就是,我在看PFWFP的时候看见了自己。是的,我看见了“我”。正在追逐他的这个我看见了正在逃开他的追逐的那个“我”。多么奇妙,也许这种没有结果的追逐游戏的最终目的就在这里?
看来我达到了目的。可PFWFP是那么容易服输的人么?于是游戏进入一个更高的阶段,我们要玩一种能量更大的游戏——飞星云。
想象力是奇妙的东西,在这个曲折的、难以捉摸和预料的空间里,有时运用一点新材料可以彻底改变视野,给人以全新的感觉。当然最最奇妙的是新材料本身——发光的、带露水的原子,出自某种蛮荒时代的、尚未探明的潜力的体现,实在是不可思议。
他试着弹了三次,但他的原子三次都破碎了,就好像在空中被什么压碎了一样。于是PFWFP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借口,想要取消比赛。
以这种方式,我们的游戏总不会结束,也不会令人厌倦。因为我们每一次发现新原子,就好像游戏也成了新的,好像我们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
一般来说,艺术家在创作中总是既高度亢奋,又“暗无天日”。极少有人能像卡尔维诺这样在经历了创造之后又将创造中的对立面,机制与方法一层一层地揭示给读者看。这样的作家,其实也是自己作品的最佳读者。他通过对于“看”这一行为本身的分析,抵达了更为深层的自我。也可以说,他看清了自己的“看”。
星云一旦飞起来,我就发现不是我操纵它,而是它在带着我飞。那是多么自由的运动啊——不是我顺应太空,而是我开辟空间!我悬在太空里,成了太空的中心!理性的旗帜高高飘扬,我将PFWFP踩在了脚下。我是年轻无畏的星云,趾高气扬地飞翔在太空,我所遇见的一式地对我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