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收集来的丝,对吗?”老头气冲冲地说:“阳光里头收集起来的。”
编织工说不出了,脸上发烧。
编织工硬着头皮钻进臭烘烘、黑糊糊的床底。
洞穴刚好同他的肩膀一样宽,他一进去就被卡住了,可是两条腿还没全进去。心里虽恐惧,还是一点一点地往里挤,泥土不断掉到他脖子上和头发里。按他的判断,洞穴并不是笔直往下,而是成45゜斜着往下的。终于,他的整个身体都挤进去了,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被夹在里头。编织工静下心来,等待奇迹的发生。隐隐约约地,他听见老头在洞外的什么地方喊叫,那声音很急躁,像是灾难临头一样。编织工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许老头把什么情况估计错了,也许他必须马上出去。他动了动腿子,发现根本使不上劲。他钻进来的时候是用双手在前方扒地用力的,而现在,洞的直径好像又缩小了,想要退出去根本就不可能。他只能等。
编织工问他要不要他去替他弄些止痛的药来。
虽然鼻孔里和眼睛里都进了泥巴,他却死不了。然而也出不去。最大的恐惧是四周的寂静。此刻,他多么希望章老头对自己大吼一顿,让塞满泥土的耳朵听到一点噪声。章老头到哪里去了呢?他不在上面的那张破床上面了吗?
“你头朝下钻进去,就会有收获的。”老头在上面说。
编织工发窘地靠近老头,老头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端详了编织工一会儿,做了个鬼脸,嘶哑着嗓子说:
编织工想去寻找那种看不见的丝,用它在那台小巧的织机上织一幅最精致的挂毯。住在铁索上的姐姐用那种丝织过东西,这是别人告诉他的。可是他到哪里去找姐姐呢?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来告诉他,他已经等了好多年,早就死心了。
后来,他还经常产生用丝来织挂毯的冲动。他幻想那丝的挂毯正在暗中织就,就贴在他日日编织的羊毛挂毯的背面,只不过用眼睛看不见罢了。
他走到外面去,从这条街上拐一个弯,沿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一直向前,便来到了贫民窟。贫民窟的第一家是姓章的老头子。很久以前,一个白化病人来编织工家里,他对他说过,贫民窟的章老头掌握了很多秘密。章老头家的木门紧闭着,门口放着肮脏的尿桶。其它那些简陋的房子门口也一律放着尿桶。
“你才需要止痛药呢。”他撇了撇厚厚的嘴唇说,“你的心上面有一个溃疡,你进来时我就发现了。你不要撒谎了,说出你的来意吧。”
章老头说话的时候,编织工听见屋子里头有可疑的响声,就像是好几个人在地底下挖地道一样。
他又去过一次贫民窟,他看见章老头的房子所在的地方已经成了一块平地,上面长着乱草。他不死心,伏到那草上去听。他听到的是自己体内“滴滴”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就这样,他在蛛网密布的地方一直走到了天亮。天亮之后,他站在教堂的台阶上,他怎么也记不住刚发生过的事了。
“您有没有见过一种丝?它不是蚕吐的丝,它是、它是……”
他等了很久。后来,那洞开始坍塌了,泥土一点一点地将他前方的空隙全部填满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两只手臂缩到胸前,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床倒是比较高,他趴在地下还不太难受,他用手摸索着,摸到一些坛坛罐罐,它们的表面全都是粘糊糊的,像是很多蛞蝓爬在上头。一会儿他就摸到了那个洞。
“当然有。就在我床底下。你到我面前来,让我看看你这副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死的氛围开始松动,他听到了细小的“滴、滴、滴……”的响声,耳朵里头痒痒的。他一用力,喉咙里就发出了一声叹息。随着这声叹息,裹紧他身体的泥土开始瓦解了,他的手解放出来,然后他居然坐起来了。他坐起来时,那种“滴滴”的声音蔓延到了他的体内。他用手往空中一挥,抓到了一把蜘蛛网一类的东西。蛛网发出沙沙的断裂声。他于是记起,他不是钻进了章老头的床底吗?他是怎么出来的呢?周围似乎是深沉的夜,到处是那种蛛网,只要他的脸一动,绷在他脸上的网就断了。远远的什么地方有鸟儿在叫。
“对!对!就是那种!您有吗?”
“你钻进去找找看,很可能找得到。”
门没有闩,他一推就开了。章老头在破烂的床上呻吟,房里的臭味熏得编织工头发晕。他凑到床前唤了他几声,章老头的身体缓慢地蠕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就坐起来了。章老头脸上一片乌黑,就像刚从炭窟里头钻出来的人一样。他仍在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