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痛苦和困惑,有情感的死结,他是回来找这个的,他找到了。这种重返是幸运还是不幸?从事艺术的人必然会返回他们从前的情感经历,但因为这种返回同时也是向新的陌生的领域的突进,因此所遭遇的事物就全都陌生化了。你释放了情感,但却是从完全不同的渠道释放的。青春不再,但人可以在从事艺术活动中又一次焕发出活力。
他在探索中到达了,这里是生与死之间的交界地,一切该发生的都在这之前发生过了,他完成了一次冒险,达到了真正的升华的境界。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停留在这个明暗相交的地方,这种地方是不能停留的。很快,他又将启程,向着未知的远方前行,开始新的冒险旅行,那里头会有更多陌生的或似曾相识的面孔,更多的痛苦与迷惑。
也许是下意识里要重新找回自己,他回到了他的故乡——已经被他淡忘,快要丢在脑后的出生地。戴上眼镜看故乡,故乡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他眼前,他发现自己区分辨别的能力大大提高了,他还发现了事物的新的意义。但是也有他没料到的变化,这就是城市里交通拥挤,人流不断,这使得他无法真正“回到”故乡——他不能同熟人寒喧交流,甚至没有把握是否认出了他们。而他们呢,好像也不认识他。这真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在自己的故乡被人冷落,相当于仍然没有身份。看来他兴冲冲地出发,到这里来找安慰、来怀旧是一个错误。这里没有世俗中的那种安慰,也没有世俗中的那种怀旧。这里有什么呢?
在这个缺乏生气、令人厌倦的世界上,从事艺术活动就像给近视眼戴上眼镜一样,会让他的人生发生奇妙的转化。这种转化也是令人困惑的。人必须在转化当中重新学习如何样生活,也就是如何样过艺术的生活。AMILCARE的心路历程向读者展示了这种转化。
他希望做他自己,也就是保持他熟悉了的社会的、家庭的等等身份。但艺术活动恰好是取消人的那些身份的——即,所有的人一律平等。人一但参与到这种活动中来,他就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单纯的“人”,这种转化一开始令主人公很不舒服,因为这不符合他一贯思考问题的方式。
城市只不过向远处延伸了一点点。像从前一样,有一条长凳,有一条沟,有蟋蟀。AMILCARE坐了下来。夜里,整个景色中只剩下了一些很大的一条条的阴影。在这里,无论他戴上还是取下眼镜,确实没有什么区别了。AMILCARE认识到,也许他的新眼镜所带来的激动人心的感觉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感觉了。现在这种感觉过去了。
……这付眼镜是一个面具,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但是在眼镜的后面,他感到他还是像他自己的。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东西,眼镜是另一个东西,完全是分开的……
他突然明白了,他是为了ISA MARIA BIETTI而回来的。就像从前那次,他也是为了她才离开V城,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呆在外面。他生活中的每件事,这个世界上的每件事,都是因为她而发生,而存在。现在他终于又看见她了,他们的眼睛相遇,但ISA MARIA BIETTI没有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