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上,这是我们四个人的问题,是一种返回的危险。我们的血有可能从黑暗中返回到阳光下,从各自的分离返回到从前的混合。当然,这是虚假的返回(我们大家在这意义不明的游戏中假装忘记了这一点)。因为我们现在的这个里面,一旦它被泼出去,成为了现在的外面,它就再也不能变回到旧日的外面了。
这个里面没有变化,它是从前的外面,是我从前总在太阳下游泳的地方,而现在,它成了我在黑暗里游泳的地方。改变的是外面,现在的外面,这个外面是从前的里面,它确确实实发生了很大变化。
文明的代价是干旱,沉闷,冷淡和心灵的不相通。由此将导致仇恨。这仇恨同古老原始的暴力,那种抹平一切差异的暴力结合起来,尤其显得狰狞。当我的牙齿咬进ZYLPHIA的肩膀,她的尖指甲掐进我的肉里面时,邻居的仇恨也接近了大爆发。
这列一动不动的车队所传达的是虚假的运动感觉——噼噼啪啪地响着。然后队伍移动了。但它似乎是静止的,运动是虚假的……
人性发展的历史就是人从大海中分离出来,建立调节机制的历史。人来到陆地上,才真正有了自己的“里面”。可这时人也发现从前的温暖潮湿已经永远失去了,到处是干燥、单调与无意义,只有体内的脉动向人提醒着曾经存在过的海洋。那么海洋究竟是什么样的呢?真相只能由一次次的重返的行动来展示。我,还有ZYLPHIA,我们是一对热情的恋人,我们身上具有强烈的海洋冲动,我们在那辆汽车后座上沉浸于爱情之中,开始了重返海洋的情感历程。远古的阳光穿透海水发出闪光,深海中的一切是多么惬意,多么自由。我和我的女友ZYLPHIA达到了幸福的巅峰。然而爱情(也就是海洋)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这一篇揭示的是人性的构成和层次。人类都是大海的孩子,因为我们身上的细胞都是从那个黑糊糊、暖烘烘的地方发展出来的,而我们每个人体内的血液循环系统,就是封闭于人身的小小的海洋。经过漫长的人类文明的进化,人发展出了理性的制约,体内的原始海洋的运动经过器官的活塞阀门得到调节。但调节的机制并不总是能够及时正确地发挥作用,因为原始的海洋往往更有力,更狂暴,无论规范她的渠道多么曲里拐弯,她总会爆发出来。她身上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那么文学的功能,就是认识自己身上的那个海洋系统。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其他方法来发展同另外的人的关系。我的意思是,我们同他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受这种冲动支配,尽管表现出来的形式完全不同,甚至难以辨别。
古老的海是和谐,是许多个合成一个,是共享。当然并非世外桃源。一旦个人感觉膨胀,而这种感觉又不是以承认对方的独立(即承认对方既是和我一样的海,又是另外一个我并不了解的海)为前提,那么就会激发暴力倾向。当我近距离地感觉到了我和她身上的阴影时,也就是我接收到了海洋危机的信息——原始暴力。因为海又是不分你我的,一切顺从于某种神秘的脉动,而这种脉动既无阀门也无活塞,所以隐隐地暗示着血腥。这个阶段矛盾还隐藏着,我和ZYLPHIA的热情战胜了阴影,我们受原始冲动支配在同一片海洋中游泳,游到海的最深处,在那里体验到生命的真谛。
与此同时,我同ZYLPHIA的爱情交流也出现问题了。在我们的精神交媾中,我们的古老的肉体苏醒过来,喷发出回归的冲动——回到海洋,回到共同的血液的冲动。也就是兽性的摧毁、占有的欲望。却原来,我和她身上也有嗜血的渴望。这种渴望并不因为我们的文明程度高就自行消失。可以说,这种渴望同那两位邻居的渴望完全是一种,来自同一个源头。
我的邻居SIGNOR CECERE和JENNY FUMAGALLI是两个没有自我意识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意识不到自己体内的海。因此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只呈现出世俗表面的价值观,而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海的负面因素阴沉地涌动着,但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这是两个没有进化的人,兽性的人。在社会中,这种人其实是很危险的,因为他们体内也有海,他们的海也要兴风作浪,而又没有任何制约。他俩自作多情地同我俩调情,对沟通的奥秘一无所知,满心怀着单纯愚蠢的占有欲。当然,这也是一种海洋的冲动,没有意识到的冲动。
这就是这两个邻居的心态,他们属于“外面”,他们没有精神,当然也就没有精神性的运动。无论行使多少花招,他们与别人之间的距离与关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那是种外在表面的关系,没有沟通,也完全不能交流。一切的忙乎只是为了一种虚幻的占有,一种抹杀个性、将一切搅成一片混沌的低级企图。人类的文明出了问题,进化在这类人身上已经停止了。
当我浸在海水里的身体的部分被延伸,而我的体积也同时增大时,我体内这个越来越大的部分就使得外界的元素无法企及它了。它变得干燥、沉闷。我身上这个干燥、麻木、混浊的重负是唯一的罩在我的幸福之上的阴影。那也是我们的幸福,我和ZYLPHIA的幸福……
暴力的猛兽在怒吼,因为人类对它的千万年的虐待,践踏,真正的复仇降临了,代表原始的旗帜插在了文明的干燥的阵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