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才记起来他没有被击中,因为他在那之前已经扑下去了。他已不记得他是否是有意这样做的,反正那已经不重要了。
连死也没法死,推理当然更加没法进行。怎么办?于是他就在完全的黑暗中竭尽全力滑动身体了。这种近似本能的运动让他看到了耀眼的、如光晕一般的东西。出路终于被他找到了。
我们在创作或阅读中是否也曾像这名罪犯一样滑动过身体?如果还没有过,那就要更加用力,更加冷酷地逼迫自己。让机制启动制裁,让热血沸腾,让衣冠楚楚的人变成不顾一切的兽,然后再让高层次的人性在煎熬中复活。如果我们酷爱艺术之美,就训练自己成为这一类强有力的罪犯吧。如果我们的躯体还没有彻底僵死,就聚精会神地滑动,追寻那古老的律奏吧。
从某个角度观察,艺术地存活在这世上确实是一件可怕的事。你会变成那三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也许你有申辩的理由,但杀人机制不会放过你,你必死无疑。你叩问那个机制,你一心想看破死神内面的机关,你甚至一直心存侥幸,但残忍的、痛苦的死还是降临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你无法改变历史。
但是这个裸体男人已经不抱希望了。他永远不能回到地面了,他也永远不能离开这口井穴的井底了。他会在那里发疯,喝人血,吃人肉,他甚至没法寻死。
这名侥幸存活的罪人在深井底下经历的一切比地狱还要恐怖。“机制”不是简单地让他死,而是一次次让他抱希望,然后让他经历更可怕的打击。一个人,如果还要保持自己的作为人的体面,在那种情况下只有马上死掉。然而活的冲动是多么强大!也不知为什么要活。他的耐力变得如地下的野兽一般,他作为人类的感觉几乎全部麻木了。此时便是理性与欲望之间的张力的极致,艺术家到达这种境界时,成功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