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便发生下面的情形,尤其是当我们比平常更受某种欲望的扰乱时,这种对过去情景的回忆就像失去的乐园一样突然在我们心头掠过。幻想所记起的只是过去客观存在的东西,不是个人主观想象的东西,同时我们认为客观存在的东西过去是纯粹的,也未被意志的任何关系所扰乱,正如现在它的影像正呈现于我们的幻想中一样。可是,实际上,对象与我们意志之间的关系恰恰带来了痛苦。正如让人不满的现在所带给我们的一样。
一切意志都是由于需要,因此都是由于缺乏,也都是由于痛苦。某一愿望的满足便能结束这个意志,然而对一个已经满足了的愿望来说,至少还有别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并且欲望能保持很久的时间,其需要是无穷的;而满足却是短暂的,也很少能够估量出来。但是即使最后的满足也只是表面的;所有满足了的愿望立刻带来新的愿望,两者都是幻象;一个已经发现如此,另一个还没有如此。
知识的这种自由化让我们完全离开那些东西的情形,就像睡眠和做梦一样,快乐和不快乐都消失不见了,我们不再是个体,个体被忘却了,我们只是纯粹的认识主体,只是认知动物观看外在世界的唯一眼睛,唯一眼睛只有在人类身上方有可能摆脱意志的役使。因此一切个性的差别完全消失了,不论感觉的眼睛属于有权势的国王,还是可怜的乞丐都一样,因为喜乐和怨恨都不能越过那个界线。
所以即使当他们独个儿面对自然时,也没有任何快乐之感,他们需要同伴,至少需要一本书为伴。他们的知识永远服从意志的支配,所以他们在事物中所寻求的只是与意志之间的某种关系,每当他们看到任何不具有这种关系的东西时,心中就发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息:
最后,我们可以说,这种没有意志的知觉所带来的快乐让过去和遥远的东西都带有迷人的魔力,并借助自欺的方法把它们呈现在我们面前。当我们想起很久以前的日子时,回想过去生活在某一遥远地方的日子时,那时候带有无可奈何忧伤的只是幻想重新拾起的东西,远远不是意志的主题。
这是伊壁鸠鲁盛赞的最高的善和诸神境界的无痛苦状态。因为现在我们摆脱了意志的痛苦斗争,保持意志活动苦役囚禁的安息日,冥界的转轮不动了。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总有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离开了所有苦难不幸;但是谁能够长时间继续停留其中呢?一旦我们的意识中重新涌现了些微与自己意志相关的事物,即使是纯粹的静观的对象的关系事物,这个不可解释的力量就没有了。我们重新回到由充足理由原则所支配的知识,我们不再认识理念,只认识特殊事物和自己所属的因果链条中的一环,我们又重新被悲痛忧患所苦。大多数人几乎永远停留在这个处境里,完全缺乏客观性,没有天才。
这正是我在前面所说的为获得理念知识所必需的境界,纯粹静观的境界,完全集中于知觉,集中于对象,忘却个体性,抛弃遵循充足理由原则并只了解关系知识的境界。这个境界让被知觉的具体的特殊事物无法分别地提升为所属类的理念,而认知的个体则提升为没有意志的纯粹认识主体,这样一来两者都脱离了时间和其他一切关系。因此无论我们的生活顺利不顺利,最终结局都一样。
我们发现这些构成部分共同出现的条件是抛弃与充足理由原则相连同时又被意志所役使只对科学才有价值的那种知识的认知方法。我们将了解,审视美的事物时所产生的愉悦感是由这两部分得来的,有时候这部分的原因多,有时候那部分的原因多,完全看美感的对象到底是什么。
在美感联想的方式中,我们发现两个无法分开的构成部分。对象的知识,这里所说的对象,不是个别事物而是柏拉图式的理念,换句话说,是事物整个类的永久不变的形式,以及认知者的自觉,这里所谓的认知者不是个体,而是纯粹没有意志的认识主体。
这没有什么用,独处之时即使处在最美丽的环境中,其感觉也只是凄凉、黑暗、陌生和敌对的表现罢了。
所有这些只有通过艺术家的内心能力才能完成。但是纯粹静观客观倾向是借外界适当对象之助而获得的,是借引起静观活动的丰富自然美之助而获得的,甚至是自发地来到我们身上的。每当它突然展开在我们眼前时,总能使我们摆脱主观性和意志的奴役,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也总能让我们达到一种纯粹认知的状态。
无论我们是追求或逃避,恐惧伤害或寻求享乐,根本上都是一样的;为意志的不断需求而操心,不论出于何种形式,需求总是持续占据并支配我们的意识;但是如果没有平静,就不会有真正的幸福。因此,意志活动的主体就像永远捆缚在“地府转轮”上一样,白费气力,好像永远在期望的坦达拉斯。
但是当某种外来原因或内心倾向使我们突然离开无限的欲望之流时,知识摆脱了意志的役使,我们的注意力不再指向意志活动的动机,而能了解那些摆脱了意志的事物,因而在观察它们时不带个人的利害关系,没有主观性,完全以客观态度把它们当作表象来看而不是当作动机来看。那么,因不断追求而逃离我们内心的平静,突然就自动进入我们心中了,而且能让我们中意。
每当我们对对象做纯粹客观的思考时,就能通过现在的对象使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正如通过遥远的对象让自己摆脱痛苦一样,我们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只有对象是现在的而自己却不是现在的。因此,就作为纯粹认知主体而摆脱了痛苦的自我来说,我们和这些对象完全合一,现在,我们的欲望和自己毫无关系,正如和它们毫无关系一样。剩下来的只有表象世界,意志世界消失不见了。
因为欣赏者向艺术家表现了那种摆脱意志束缚的平静心境,这种心境客观地审视这种最不重要的事物,专心致志地观察它们,而且明智地重新表现知觉所必需的平静心境。同时,由于画面使欣赏者分享这种境界,所以他的感情往往因这种心境和所处的那种被强烈意志活动扰乱的不平静心态间的对比而显得更丰富了。在同样精神之下,风景画家,尤其是雷斯达尔往往画些没有非常意义的乡村情景,这种画甚至产生更适宜的同样效果。
内心的倾向这样分布:认知的胜过意志的,在任何环境之下都可以产生这种境界。那些可敬的荷兰艺术家表现了这一点,他们把这种纯粹客观的知觉活动放在最不重要的东西上面,在静物画中建立客观性和内心平静的永久标志,如果没有感情,艺术欣赏者是看不到这个标志的。
任何达到的愿望都不能给人长久的满足,只是一种匆匆即逝的快乐;像是丢给乞丐的施舍品,固然可以让他今天活下去,可是他的痛苦会延续到明天。所以只要我们意识中充满自己的意志,只要我们沉溺于一堆欲望及其不断的希望和恐惧之中,只要我们是意志活动的主体,就永远无法得到长久的幸福和平静。
但是,现在它们被遗忘了,自从过了那个时候,它们经常被其他东西所替代。现在,如果我们受它影响,如果因它而摆脱了意志的束缚,那么客观知觉的活动就涉及被记忆的东西,正如涉及现在所表现的东西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当一个人被激情或欲望或焦虑所苦时,只要他随意看看大自然就能振作、愉快和恢复原状的理由;激烈的感情、欲望和恐惧的压力以及一切欲望的苦恼,立刻在一种神奇方式下,平静下来并得到满足了。当我们全神贯注于完全没有意志作用的认知活动而摆脱了意志束缚的时刻,就进入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影响我们意志以及由于意志而强烈改变我们的东西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