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听起来都很幼稚,应该是大学生才会有兴趣,毕业后就会忘光了,他们得设法讨生活啊。”
“对啊。”
“芝加哥?不晓得,还没想过呢。”
“难道你完全不把钱放在眼里吗?”
“我也不想去花园,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唉,拉里,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这是自以为高尚的疯女人才会说的话。这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意义,完全没有意义啊。”
“我拿了也没用。你要不要留着它,纪念我们的友谊?可以戴在小指上。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对吧?”
“你就住这儿吗?”伊莎贝尔问道。
“正是,我到巴黎后就一直住这儿。”
她叹了口气。
“桌上那本大部头是什么啊?”她问。
“我当然想旅行啊,但不是用这种方式。我不想搭船坐二等舱,不想下榻连浴室都没有的三流旅馆,更不想每次都上廉价餐馆吃饭。”
“我真的爱你。可惜有时候,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难免会让别人不快乐。”
“他好像太守口如瓶了,你不觉得吗?”
“你把巴黎的一般人说得一无是处。可是,实情跟你想象的并不一样。就算不买香奈儿的衣服,依旧可以穿得很体面。而且真正有意思的人,并不住在凯旋门和福煦大街那一带,因为这些人都不大富有。我在巴黎认识了很多人,有画家、作家、学生,其中有法国人、英国人和美国人,形形色色。我觉得都比艾略特那些虚伪的侯爵和公爵有趣多了。你的反应够快,又有幽默感,绝对会喜欢听他们边吃饭边斗嘴,不会去在意葡萄酒的等级,也不需要管家和用人来伺候。”
伊莎贝尔微微耸了耸肩膀。
“唉,伊莎贝尔。”他插了句话。
“不要紧,我们带孩子一起去。”
“噢,只是我在大学无缘认识的一个家伙。”拉里答得轻浮。
“我很好奇,”伊莎贝尔边说边整理头发,“你本来就打算取消婚约吗?”
“我知道。”
“你说得没错。他们跟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很不一样,没有共通点。”
“你对我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你该不会相信他的话吧?”
两人叫了辆出租车到里兹酒吧喝酒,边喝边谈些无关紧要的事,似乎毫无拘束,宛如天天见面的老友。拉里生性寡言,而伊莎贝尔则爱聊天,开了话匣子便滔滔不绝。而且她下定决心不让场子冷掉,因为不希望拉里觉得她怀有怨怼,加上自尊心作祟,也不想让他疑心她有一丝难过和不开心。
“获得知识啊。”他微笑着说。
“跟你讲道理你不听,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们并没有怎么聊天,彼此能陪伴就够了。你也晓得,拉里向来话不多,通常是我说给他听。”
“你舅舅觉得他在跟别的女人同居。”
“没什么好看的,我住在旅馆里,而且房间很小。”
“不是,就是现在。越快越好。”
“这也难怪,你看,幸好我还有些钱可以过活,否则也只好像别人那样,努力去赚钱了。”
伊莎贝尔倒抽了一口气,听见拉里说这些,觉得浑身不对劲,幸亏他语气轻松,口吻和聊天一样,她才能保持镇静。
“你还真严厉啊,宝贝。”他笑着说,“我的回答是,并不是每个人的感受都跟我一样。幸好他们选择的都是所谓正常的道路。你忘了,我的求知欲非常旺盛,不亚于格雷的赚钱欲。难道花个几年充实自己,就是背叛国家吗?搞不好我学出名堂之后,就能回馈社会,造福一些人。当然,一切还得看机缘。但就算我白忙一场,跟做生意失败的人相比,也差不到哪儿去啊。”
“我都只花一半的钱。”
“为什么呢?”
“少说傻话了,拉里。我当然喜欢,你知道我又不是势利鬼,当然会想见见有趣的人。”
“可能不实用,也可能很实用,但是非常有趣。你真的很难想象,读懂《奥德赛》的原文有多么令人兴奋,仿佛只要踮起脚尖,伸出手来,就能碰到天上的星星。”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乐不可支,在小房间内走来走去。
“可是,拉里,一年三千块是活不下去的。”
“我知道。相信我,我也很严肃。”
“这是你的事情,宝贝,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不能只以拖待变啊。”她瞄向伊莎贝尔,但伊莎贝尔避开了她的眼光。布雷德利太太报以心疼的微笑,“快去洗澡吧,不然就来不及吃午餐了。”
他看着她,眼神带着笑意,她也回以微笑。
“绝对不会忘记。”
“算一算,到了十月,他离开芝加哥就满两年了。”
“是啊。”他露齿而笑。
“有啊,常常提到。”
“意义就在于我心里的感受啊。”他答道,眼神闪烁。
拉里在壁炉台上划了根火柴,由于是老式的法国硫黄火柴,立即有辛辣气味扑鼻而来。他点燃烟斗后,走过她的身边,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一语不发,沉默的时间仿佛没有尽头。伊莎贝尔仍站在原地,瞧着炉台上的镜子,却看不见自己的身影。她的心跳极快,神情中满是煎熬。拉里终于转过身来。
“那就留着戒指吧,我希望你留着。”
“噢,我也不晓得。顶楼住了几个学生、两三名在公家机关服务的单身老人,一名奥德翁剧院的退休女演员。而剩下一个也有卫浴的房间,则住了一名被包养的女人,她的情人每隔一周都会在礼拜四过来。大概还有些暂住的房客。这地方基本上很安静,还不赖。”
她伸出放着戒指的手,颤抖的嘴唇勉强扬起微笑。
“也好。”
“为什么?”
“我无理?”要不是她当时很难过,搞不好就大笑出来了,“可怜的拉里,你真是够疯的。”
“那你觉得还得耗多久呢?”
“那你就亲自看看吧,”他笑着说,“离这里没几步路,我们可以走过去。”
她慢慢褪下手上的订婚戒指,放在掌心,盯着它瞧。那颗方形的红宝石,嵌在薄薄的白金戒环上,她一直都很珍惜。
“就跟开始一样。从我懂事以来,就一直住在芝加哥,我的朋友全都在那里,平时的嗜好也在那里,芝加哥才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妈妈身体不好,看样子好不起来了,就算我想离开,也力不从心啊。”
伊莎贝尔不禁有点诧异,婚事竟然就这么没了,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除了不跟拉里结婚以外,一切好像都没改变。她简直不敢相信,一切都尘埃落定。不过少了大吵一架的场景,倒让她有点不甘心。两人平心静气地把话摊开来说,仿佛是在讨论买房子之类的事情。她觉得失望极了,却又感到些微满足,因为两人的举止如此文明。伊莎贝尔很想知道拉里的心态究竟如何,但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拉里清秀的脸孔与深黑的眼睛就像一副面具,伊莎贝尔心里明白,尽管与他熟识多年,但自己依然猜不透他。她先前把脱下的帽子随手放在床上,如今站在镜子前,再度把帽子给戴上。
“可是我想要孩子啊,拉里。”
“你实在大错特错,拉里。你是美国人,并不属于这里,美国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他没说。”
“所以现在呢?”
“没有。”
“告诉我,你在巴黎的这两年,都在做什么事情呢?”
“没错,拉里,就是这个意思。”
布雷德利太太倚在躺椅上修剪指甲,身上时髦的睡袍是艾略特坚持送她的。
“如果我真的开窍了,应该就晓得该怎么办了。”
“那我呢?难道我对你一点都不重要?”
“你真够傻,”她笑了出来,“你知道生孩子要花多少钱?维奥莱特·汤姆林森去年生了宝宝,她省吃俭用,还是花了一千两百五十块。还有你知道请保姆要多少钱吗?”她逐渐感到心烦意乱,因此语气愈来愈激动,“你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你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无理。我还年轻,想把握人生,从事时下年轻人的活动,我想参加派对、舞会,打高尔夫和骑马。我也想穿好看的衣服。女孩子在朋友面前穿得相形见绌,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买朋友穿腻的旧衣服,或是等别人施舍新衣服,你又能体会那种心情吗?我想找家像样的美容院做头发,都没有办法了。我才不要坐着电车和公交车到处跑,我想要有自己的车。况且,你在图书馆读书的时候,我该找什么事做呢?是要我漫无目的地逛街,还是待在卢森堡花园顾着孩子,以免他们闯祸?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
“我也不知道。”
她把脸凑过去,让他吻了一下,便走进门廊了。
“这一两个月,我在读斯宾诺莎的作品,不敢说理解得透彻,可是非常开心,好像乘着飞机,降落在层层山峦中的一片高原,万籁俱寂,空气清新,有如好酒沁人心脾,实在太美妙了。”
她迟疑了一下,才把戒指戴在右手小指上。
“你们两个独处时都聊些什么?”
“就是这儿。”
“我还是会一直关心你,拉里。”
“但是,拉里,”她微笑着说,“这些大哉问存在好几千年了,如果有答案的话,肯定早就有人找到了。”
伊莎贝尔不懂他的意思,但也没有多想。
“我跟拉里约好要一起吃,好像在拉丁区的某个地方。”
“你在学希腊文吗?”
“才没有,我不这么觉得。你说的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
他背对壁炉站着,她站起身,朝他走去,两人面对面。
“你可以改小一点。走吧,我们去里兹酒吧喝杯酒。”
“你没问他吗?”
伊莎贝尔略显不安,她晓得拉里已察觉并窃笑着,不禁稍有不悦。
“但我不认为这是道理,反而觉得你从头到尾都很无理。”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难道不晓得这是很严肃的事吗?我们站在十字路口,现在的作为会影响我们的一生哪。”
“好好玩吧。”
没过多久,伊莎贝尔便要拉里载她回家。他把车开到她家门口后,她语气愉悦地对他说:“别忘了明天来一起吃午餐。”
“听起来不太实用。”
“这也太脏了吧。”
“他有没有说过想回去呢?”
“可是,拉里,”她急着打断他,“你难道不了解,你这些要求我既做不到,也没兴趣,更不想去装作感兴趣吗?我讲过好多遍了,我只是平凡的正常女生,现在是二十岁,但再过十年就老了。我想要及时行乐。唉,拉里,我真的好爱你。你说的那些都是无事生非,这样是不会有出息的。为了你自己好,我拜托你,求求你不要这样。像个男人吧,拉里,担起自己的责任。人家在分秒必争的时候,你却在浪费宝贵光阴。拉里,你要是真的爱我,就不会为了梦想抛弃我,你已经享乐过了,跟我们回美国吧。”
“我没这个意思,你说得也没错。但是,既然这些问题存在了几千年,那可能也证明了世人没法子不去问,而且不得不继续探究下去。另外,你说没有人得到答案,实情并非如此。答案比问题还多,而且不少人都找到了非常满意的答案,例如吕斯布鲁克这个老头儿。”
“但是我才不要一年只能花三千,根本没有道理。”
“妈,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看着破旧的小房间,厌恶得微微发抖。
“我不会向你妈妈拿半毛钱,”拉里说,“我一年有三千块的生活费,这在巴黎相当够用了。我们可以找间小公寓,请一位女佣,生活过得开心自在,宝贝。”
“中介是少不了的啊,况且这样的赚钱方式既体面又值得敬重。”
“我想多少学一点。”
“当然活得下去,很多人还用不了那么多。”
“怎么嫁给你?妈妈身上没什么钱,就算有也不会答应。她觉得不能鼓励你游手好闲。”
“还你,拉里。”
“他是谁?”
“他住在哪里?”
“我觉得还好,这样就够了。”
他瞧见她的表情,咯咯笑了出来。
“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
“是啊,但前提是穿着香奈儿的服装吧。他们看到你的打扮,难道不会觉得你是来视察贫民窟的吗?他们会很不自在,你也会不舒服,什么收获也没有,顶多事后告诉埃米莉·蒙塔杜尔和格拉西·夏托加拉尔,说自己在拉丁区有多好玩,碰到一群怪里怪气的波希米亚人。”
“至少不是我们以前交的朋友。对了,到时艾略特舅舅的朋友大概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三不五时邀请我们参加聚会,但是我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我没像样的衣服可穿,而且我们根本就不会想去,因为我们回请不起。我不想认识一堆既不体面又不修边幅的人。我想享受人生啊,拉里。”她忽然察觉到,他的眼神依然温柔,却透露着些许笑意,“你觉得我很蠢,对不对?你一定嫌我小题大做又惹人厌。”
“我原本以为,你也许会大松一口气,”拉里并未吭声,伊莎贝尔转过身来,嘴角扬起开朗的微笑,“好了,走吧。”
“然后呢?你开窍了以后能干吗?”
“这怎么可能!”
“你之前说过,如果花了两年还找不到目标,你就会放弃的。”
“你坐扶手椅吧,虽然不怎么好坐,但也只剩这把了。”
“你的什么?”她大声问道。
“可是,你的邻居都是哪些人呢?”
“他什么时候回芝加哥呢?”
伊莎贝尔犹疑了一下。她深爱着拉里,也想嫁给他,全心全意想跟他在一起。她晓得拉里也想娶她。她相信就算两人最后摊牌,拉里终究也会让步。虽然心里害怕,但她不得不冒这个险。
伊莎贝尔扑哧笑了出来。
“方便嘛。附近就是国家图书馆和巴黎索邦大学。”他指着另一扇她没注意到的门,“而且带有卫浴,我总在家吃早餐,晚餐通常就在刚才那家餐厅解决。”
伊莎贝尔燃起一支烟,从鼻孔呼出一缕烟圈,静静地看着母亲。
“心中问题的答案。”
“你是不是不敢问?”
“去年十月,我就是这么玩遍意大利的,非常惬意。我们可以用三千块,花一整年的时间环游世界。”
“我的意思是,我存了点钱。我们可以去卡布里岛度蜜月,秋天再去希腊。我非常想到希腊看看。我们以前不是常说要一起环游世界吗?”
“不要,我不想去看画。”
艾略特向来主张早餐得自己单独吃,若非得与人共享,对象也必须是素昧平生。因此,布雷德利太太和伊莎贝尔都在房内用餐。布雷德利太太自觉有些委屈,伊莎贝尔则毫不在意。不过,伊莎贝尔起床后,有时会请安朵娜特——艾略特给她们雇来撑场面的女佣——把泡好的牛奶咖啡送到母亲房里,好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她现在的生活忙碌得很,这是唯一能和母亲独处的时刻。某天早上,母女在巴黎已待了近一个月,伊莎贝尔说起前一晚的活动,多半是她和拉里跟一群朋友光顾一家家夜店。等伊莎贝尔说完后,布雷德利太太问了个问题。两人抵达巴黎后,这个问题一直盘踞在她的心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芝加哥?”
“也就是说,除非我准备好回芝加哥,否则你就不会嫁给我吗?”
“好吧,那我们到花园坐坐吧。”
他瞥了她一眼,似乎在寻她开心。若非她十分了解他的个性,说不定真以为他在说笑。“我想确定究竟有没有上帝,想弄清楚为什么有邪恶存在,也想知道我的灵魂是不是不死,还是身体的死亡就是终点。”
“太大了。”
“我读了很多书,一天读个八到十小时。我还去索邦大学听课,法国文学所有重要作品几乎都念过了。我也看得懂拉丁文,至少散文没问题,程度跟我的法文差不多。当然,希腊文比较难学,可是我的老师教得很好。你来到巴黎之前,我每个礼拜有三个晚上会去找他上课。”
“那本吗?噢,那是我的希腊文词典。”
他们爬了两层楼,楼梯铺着破旧的红毯,拉里拿起钥匙开门。伊莎贝尔走进小小的房间,从仅有的两扇窗户望出去,对街是灰扑扑的公寓,一楼是家文具店。房间里有张单人床,一旁是床头柜,笨重的衣柜镶了面大镜子,另有张附了坐垫、椅背直挺的扶手椅,两扇窗之间则有张桌子,上头摆着打字机、纸张与几本书,壁炉台上也堆着不少平装书。
“不相信啊,说真的我不相信。”布雷德利太太盯着指甲,若有所思,“你跟他聊过芝加哥的事吗?”
“你希望找到什么呢?”
“什么时候?再等十年吗?”
“这个老家伙想必认为我的童贞没了。”她说。
一个钟头后,拉里来接伊莎贝尔。他们搭了出租车去圣米歇尔桥,漫步在行人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两人走着走着,看中了一家咖啡馆,便走了进去。他们在露台坐着,点了两杯杜本内甜酒。之后,两人又叫了出租车前往一家餐厅。伊莎贝尔的胃口很好,拉里点的各式美食她都吃得津津有味。这家餐厅挤得水泄不通,她喜欢观察周遭紧挨着的客人,看着他们对眼前的食物啧啧称奇,不禁令人发噱。但她最为开心的事,莫过于跟拉里坐在一张小桌前。伊莎贝尔说得兴高采烈之时,拉里的眼神洋溢着喜悦,令她深深倾心。两人相处起来这么舒服自在,让人心醉神迷。可是,伊莎贝尔内心却隐约感到不安,因为即使他看起来也很自在,她却觉得这并非自己的缘故,而是环境使然。她母亲早上那席话令她有些动摇,眼下虽漫无边际地聊着,她却注意着他的每个神情。现在的拉里和离开芝加哥前的他不太一样,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他依然年轻、坦率,但神情已有变化,并非变得严肃,毕竟他放松时向来如此,而是有种备感陌生的笃定感,仿佛看开了某些事情,比以往更多了份泰然自若。两人吃完午餐后,拉里提议去卢森堡博物馆晃晃。
“假如你真的爱我,就不会让我这么不快乐。”
“等我准备好了,自然会回去。”
他另外拉了把椅子坐下。
伊莎贝尔激动地紧握双手,坐着的身子不禁向前倾。
“我真希望能让你了解,我给予你的生活有多么充实,也希望能让你体会,精神生活有多么美妙,体验有多么丰富,没人可以设限,这样的生活才幸福。而唯一能跟它媲美的经历,就是独自架着飞机在天空翱翔,越飞越高,四周无边无际,让人沉醉在无垠的空间里,这种感觉无与伦比,远远超越世俗的权力和荣誉。前几天,我在读笛卡儿,他的作品,字里行间流露出一股自在、优雅和清明。真是美!”
“但这样你会错过很多机会。我们现在正经历前所未有的伟大冒险,你怎么能忍受待在这个寒酸的地方呢?欧洲玩完了。我们是全世界最伟大、最强大的民族,进步一日千里,什么都不缺。你应该尽一份心力,参与国家的发展。你已经忘了这种感觉,也不晓得现在的美国生活多么令人向往。该不会你之所以置身事外,是因为没勇气去扛起身为美国人的责任吧?唉,我知道你多少也算在工作,但这难道不是逃避责任吗?难道不是佯装努力,实则偷懒吗?如果人人都跟你一样推三阻四,美国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这倒没有表示过。”
伊莎贝尔随他走进狭窄的门廊,一旁有张书桌,有个男人坐在后头。他身穿衬衫和黄黑条纹的背心,围了条脏围裙,正在读报纸。拉里向他拿钥匙,那人便从身后架上取来递给他,好奇地瞥了伊莎贝尔一眼,扬起会意般的微笑,显然以为两人是要做那档子事。
拉里锁上身后的门。他把钥匙交给柜台时,那男的表情促狭,心照不宣地打量着他们。伊莎贝尔想要猜不中他的心思也难。
“这是为了什么呢?”
“艾略特舅舅说你有栋公寓,还跟一位画家的模特儿同居。”
“没有。”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毕竟才刚入门,面前有这么大片的精神文明沃土向我招手,我很想快点游历一番。”
他带她穿越了几条弯曲难走的窄巷,尽管两旁高楼中可窥见一线蓝天,仍旧显得阴暗肮脏。走了一会儿,两人停在了一家外表装修得很离谱的小旅馆门口。
“你笑什么?好像我说了什么蠢话似的。”她语气尖锐。
“这也说不准,五年或十年吧。”
“我办不到,亲爱的,这对我来说跟死了没两样,等于出卖我的灵魂。”
拉里笑了笑。
“简单来说,就是有责任在芝加哥安顿下来,进入亨利·马图林的公司。你觉得哄朋友去买马图林看中的股票,就是大大造福社会吗?”
“不是,当然不是。”
“他平时都忙些什么?”
“拉里,如果你名下没有钱,但是有份年薪三千的工作,我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你。我会替你煮饭、帮你铺床,不会在乎穿什么衣服,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我会当成是有趣的挑战,因为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你终究会做出一番事业。但是现在这样结婚,就意味着永远都要过这种邋里邋遢的生活,对未来一点指望都没有。换句话说,我得辛苦一辈子,到死都不得闲,都是为了什么呢?只为了让你解答明知解决不了的问题。这太不像话了,男人就该工作,这才是人生的目的,也才是造福社会的方法。”
“我也不清楚,应该没有很忙。我猜他过得挺惬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