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学死掉的语言做什么呢?”
“好吧。”
“妈和艾略特都认为,我既然跟他解除了婚约,就不应该再这么频繁地一起出去,好像装作没事一样,但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一直到最后,都还以为他终究会屈服,没想到他意识到我是认真的后,竟然还不肯让步。”她犹豫半晌,露出有些顽皮的笑容,“如果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会不会吓一跳?”
“好吧,”我说,“现在可以说你要找我谈什么事了。”
“日子你来选吧。”
“我觉得对你来说,这样做确实是对的。”我说道,十分肯定她没察觉到我的回答里有什么细微的不同。
“你为什么不冒险试试呢?”
“就连爱他们的人也可以牺牲吗?”
“跟上次一样,”她笑了笑,“拉里的事。”
我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就好像两个朋友一起去度假,可是一个想爬格陵兰的雪山,另一个却想去印度的珊瑚海岸钓鱼,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们原本谈话的气氛相当轻松,仿佛聊的是两人共同认识却不亲近的普通朋友。就连伊莎贝尔说起她和拉里摊牌的过程,语气也很爽快,有时还自我解嘲,好像怕我看得太严肃似的。但是,这时她的脸色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人内心的渴望十分强烈,非得做某件事情不可,挡也挡不住,而且为了满足这种渴望,什么都可以牺牲。”
“为什么这么说呢?”她问道,眉头微皱,“你的话听起来好像都有所保留。我当然晓得自己在这段关系中不是梦想家,拉里才是,他充满了理想,很会编织美梦,即使梦想无法实现,梦想本身也很令人向往。我做人比较势利和现实,就常识来判断,想要同情拉里也难,不是吗?但是你别忘了,最后倒霉的会是我,拉里会不断向他的目标前进,荣耀都会归于他,我只能跟在后头勉强撑起家计。但是我想好好享受人生啊。”
“也许吧。”
“这些听起来难道不病态吗?做人要面对现实,人活着就是要好好过日子。”
我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今天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谈这件事。”她并未理会我说的话。
“我敢说自己打扮得还不错,这也是我最后的机会。拉里在麦克锡饭店订了位,我们享受着一道道好菜,我爱吃的东西都点上了,还喝了香槟,天南地北地聊天,至少我自己说得滔滔不绝,拉里被逗得哈哈大笑。我喜欢他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常被我逗得很开心。我们还一起跳舞,跳完后就前往马德里堡,碰到几个认识的朋友,大伙就聊了起来,继续喝着香槟。后来,我们又跑去阿卡夏夜店。拉里跳起舞来有模有样,我们也搭配得恰到好处。音乐一直没停,加上酒酣耳热,我觉得有些飘飘然,只想尽情放纵,就跟拉里脸贴着脸跳舞,我知道他想要我,而我也很想要他,所以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念头,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早就埋在潜意识里了。我想把他带回家,这样的话,一切就会顺其自然地发生。”
“人性太复杂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解释呢?”
“我的房间离艾略特舅舅和妈妈的房间都有点距离,所以自认为不用担心被发现。等我们回到美国以后,我就可以写信给他说我怀孕了。到时候,他也只能回来和我结婚,而且只要他回到美国,我相信要他留下来也很容易,尤其是妈妈身体也不好。我心想怎么以前没想到这个办法,实在是够笨的,这样问题就全都解决了。夜店的音乐停了下来,我仍旧贪恋着他的怀抱。后来我说已经很晚了,第二天要搭中午的火车,最好现在就回家。我们搭了同一辆出租车,我依偎着他,他用胳膊揽着我,亲了我好多下,那种感觉太美好了。好像才一转眼的工夫,车子就开到了家门口。拉里付了车钱,出租车突突地开走。他说要走路回家,但我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问:‘要不要上来再喝最后一杯呢?’他只说:‘好啊,你愿意的话。’
“找个安静的地方。”
伊莎贝尔看起来不喜欢我把话题兜到这上头,因而显得坐立难安。
“应该不太会。”
“看样子,你们两人的性情真是格格不入,幸好是在婚前就发现了。”
我忽然恍然大悟。
“我想结婚,有自己的孩子,然后生活——”
我开车去接她,我们就这样动身了。我晓得一家小饭店的餐点还过得去,所以就直接开到那里用餐。一路上,伊莎贝尔跟平常一样,兴高采烈地说着先前参加的宴会和新认识的朋友,看得出来乐在其中。不过就我看来,依她对这些新朋友的看法,她其实相当精明,三两下就可判断出哪些人不过是小丑。由于天气不好,餐厅内几乎没其他客人,等于被我们两人包下。这家饭店的招牌全是英国家常菜,我们点了一块上等羊腿,佐以绿豌豆和新鲜土豆,餐后是一大盘浇上德文郡奶油的苹果派,再来一大杯淡啤酒,丰盛不在话下。吃完以后,我提议去旁边空荡荡的咖啡厅,那里的扶手椅坐起来舒适点。咖啡厅里颇有寒意,但壁炉已放好柴火,我便点了根火柴生火,窄小的空间顿时宜人许多。
“记得很清楚。”
“你怎么看呢?”她讲完之后问我。
“我知道。多年前我还年轻,认识一个非常优秀的医生,可是他并没有执业,多年来都埋头在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里,每隔几年,就写出一本厚厚的书,既非科学又非哲学,因为找不到读者,他只好自费出版。他死前写了四五本这类没半点价值的书。他有个儿子从小立志从军,可是家里没钱送他进桑德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这孩子只好去当大头兵,最后却在战争中阵亡了。他还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我也很欣赏这个女孩子。她后来进了剧场,但是因为缺乏天分,只能到处接些二流剧团的小角色来演,赚的钱少得可怜。而医生的太太多年来辛苦持家,最后太过操劳而病倒了,女儿只好回家照顾母亲,接手母亲做不动的粗活。生命白白浪费,到头来一场空。人生如果不想随波逐流,就等于是场豪赌,失败的人不胜枚举,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怎么说呢?”她面带微笑。
“耳根子软?”我惊呼出声,“你哪来这种想法?他可是整整一年不顾亲友的反对,坚持要走自己的路呢。”
“先前在芝加哥的时候,我跟他谈过这件事,学位对他来说没有用。我隐约觉得,他十分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但觉得在大学里无法得到。你也知道,就做学问来说,有些人喜欢找人合作,有些人喜欢单打独斗。我认为拉里就属于独行侠。”
“可怜的拉里,”她笑了笑,“你该不会暗指他学希腊文是准备抢银行吧?”
“我想很多事她都看在眼里。拉里来接我的时候,我去她房里说晚安。我那晚稍微打扮了一下,没办法,在巴黎是不可能素颜外出的。她看到我穿的衣服,就上下打量着我,让我不太自在,觉得她看穿了我的计划。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吻了我一下,要我玩得开心点。”
“如果他想学习知识,为什么退伍后不去读大学?尼尔森医生和妈妈就是这么劝他的。”
她点点头,嘴角仍带着微笑,但掺杂着一丝懊悔。
“我很害怕。”
“有些人就是生性古怪。比方说,有些罪犯费尽心思地拟定作案计划,结果还是坐了牢,但是一出狱又重操旧业,最后又得回去吃牢饭。要是他们肯把那份勤奋、机灵、智谋和耐心用在正途,生活可能会过得很富足,社会地位也会很崇高。但是,他们生性如此,就是喜欢犯罪。”
“真的?”
“我只想当个正常的普通女生,开开心心过日子。”
“你难道没想到吗?从他对你说的话来看,我觉得答案很明显,就是上帝。”
我俩一时半刻都没开口。我的背嵴传来一阵凉意,这种反应唯有见人展露真情时才会出现,往往让我深感动容。
“其实,我原本以为只要摊了牌,他就会妥协,因为我知道他耳根子软。”
“我也不知道,我对他老是不耐烦,常常是干着急。我心里一直想着他。”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微笑着说。
“也许吧。”
“是十四世纪法兰德斯的神秘主义学者。”
“那是什么呢?”
“哎呀,你说得还真够委婉。”
“艾略特跟我说了。”
“我知道这个决定合乎常理,凡是有理性的人都会认为我别无选择。我也知道不管以务实观点、人情世故、基本礼节或是非对错的立场来看,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可是,我的内心深处隐约感到不安,觉得如果我不要那么现实、那么计较得失、那么自私,态度清高一些,就会嫁给拉里,两个人同甘共苦。如果我爱他爱得够深,就不会在意外界的眼光。”
我自己也参加了一两场艾略特主办的宴会,偶尔会在傍晚六点去克拉布利奇饭店拜访一下。伊莎贝尔的身边通常围绕着人高马大、行头华丽的年轻近卫军成员,或是仪态优雅、衣着略逊一筹的年轻外交官。有一次,伊莎贝尔把我拉到一旁说话。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她说,“还记得我们有天傍晚一起到药妆店喝冰激凌汽水吗?”
我点起一根烟,看着袅袅的烟圈愈扩愈大,最后在空气中散去。
“如果学的知识派不上用场,又有什么好处呢?”
伊莎贝尔犹疑地望着我,似乎思量着自己该坦白到什么程度。
“我也这样跟自己说过,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我想女人天生就比较愿意牺牲自己吧。”她轻笑了两声,“就好比《圣经》中路得跑到异乡麦田十穗之类的事。”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大战以前,他并不特立独行。你有所不知,他网球打得很好,高尔夫球也打得很不错。他做的事情跟大家没什么不同,是个很正常的大男孩,我们没有理由觉得他会变成现在这样。话说回来,你是小说家,应该能解释这件事吧?”
“再怎么说,我在格陵兰的雪山上还有机会得到海豹皮大衣,印度的珊瑚海岸哪可能钓得到鱼。”
“这不就是明摆着自私吗?”
“孩子,我的看法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我根本就是外人啊。”
“没有,也不算不开心。拉里不在身边的时候,一切都很好;但是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觉得非常无力。现在只有某种难受的感觉,好像几个月没骑马,某天骑了很久后,身体出现的僵硬感,不算痛苦,也可以忍受,但是就觉得身体怪怪的。我应该终究会释怀吧,只是讨厌拉里这么糟蹋自己的人生。”
“我能帮的就尽量帮。”
伊莎贝尔摆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连开个小玩笑的心情都没有。
“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鲁伊斯达尔?他是荷兰风景画家。怎么了?”
“他说的会不会是吕斯布鲁克?”
“说不定他没有糟蹋啊。他选择的这条路又长又艰苦,但是也许最后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你也可以倒过来说。如果他爱你爱得够深,就会顺着你的意思。”
“鲁伊斯达尔是谁?”
“妈和艾略特舅舅觉得我做了正确的决定,你也认同吗?”
接下来的四周里,我几乎没怎么见到艾略特一家子。他安排的一连串行程,让布雷德利太太和伊莎贝尔脸上有光:某个周末,他带她们去萨塞克斯的豪宅游玩;隔个周末,又带她们去威尔郡更奢华的豪宅度假;他们还以温莎王室公主贵宾的身份,坐在皇家包厢看歌剧,并且和众多大人物一同用餐,伊莎贝尔也参加了几场舞会。艾略特在克拉布利奇饭店招待一批批宾客,第二天都以很大的篇幅刊在报上。他还在西罗饭店和大使馆举办晚宴。艾略特为了让伊莎贝尔尽兴,所有该做的都做了。伊莎贝尔参与这么多奢华富丽的场合,除非脑袋足够精明练达,否则难免感到眼花缭乱。艾略特尽可以自我吹嘘,说自己这番煞费苦心的安排完全是为了让伊莎贝尔忘却失恋之苦。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其实也十分得意能在露易莎面前展现人脉,让她见识他与达官显贵有多么熟稔。艾略特这个东道主做得令人钦佩,而且老爱卖弄自己的交际手腕。
“你真的很爱他吗?”我终于开口问道。
“开车到汉普顿宫吃午餐如何?现在花园应该是最漂亮的时候,你也可以看看伊丽莎白女王的寝宫。”
“我记得有次问他想不想尝试写作,他只笑着说自己没东西可写。”
“这样就没办法坐在花园聊了,加上光线太暗不好赏画,去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是啊。”
“是啊,这没有什么不对吧?这样过得很快乐,我会很满足。”
伊莎贝尔不懂个中道理,但我稍有涉猎。这是我头一回对拉里的思考有些头绪,而伊莎贝尔继续说着事情的经过,我依然专注地听,但部分心思在推敲拉里的意思。我并不想小题大做,也许他只是拿来说说嘴,或者有其他伊莎贝尔没察觉到的意思。他跟伊莎贝尔说,吕斯布鲁克是他大学无缘认识的家伙,显然是为了让伊莎贝尔无从追问。
“上帝?!”她喊出声,大感诧异。字眼相同,意义却完全不同,听起来趣味十足,我们俩都忍俊不禁,但是伊莎贝尔旋即一脸认真,表情似乎透露出一丝害怕,“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这很难说啊。”
“噢。”她语带失望。
“说不定他用得上呀,或是单单有了知识就很满足,就好像艺术家能创作就很满足一样。或许,这能帮助他追求更高深的知识。”
伊莎贝尔的记性很好,她与拉里那回谈了许久,但许多重要细节仍铭记在心。我静静听她讲完,她只是在中途提了个问题。
“你很后悔吗?”我问。
“所以我也必须承担后果,以后一定会更加谨慎的。”
“那回你真是帮了大忙,可以再帮我一次吗?”
“我去过的花园已经很多了,名画也看腻了。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我把你当成客观的旁观者呀,”她露出开朗的笑容,“我想获得你的认同。你真的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有些人对于知识的欲望是很超然的,这也不是什么卑鄙的事。”
“我肯定他是认真的。但是你难道不觉得,如果他把闲工夫拿来做点正经事,现在的收入绝对很可观吗?”
外头的雨依旧下个不停,我们决定直接开车回伦敦,毕竟伊莎贝尔不看汉普顿宫和伊丽莎白女王寝宫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在这之后,我还见过伊莎贝尔两三次,但是都有别人在场。后来我觉得在伦敦住得差不多了,便前往奥地利的提洛尔山区住了一阵子。
“人在谈恋爱的时候,如果过程有很多波折,就会觉得非常难过,以为永远无法释怀。但是最令人出乎意料的,往往是航海带来的疗效。”
“以前无论我想做什么,他都会顺着我的意,凡事都听我的话。他也从来不强出头,都默默跟着大伙的脚步。”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你还记得他说过要闲晃吧?如果他是认真的,这种闲晃可能要花不少功夫。”
她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我们就选定了日期。但到了那一天,连续晴朗的好天气说变就变,天空阴沉沉的,还飘着细雨。我打电话问伊莎贝尔,问她要不要改在市区吃饭。
我们又沉默了下来。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咖啡厅很小,绲着花边的厚帘子挡住了外头的光线。墙上贴着大理石花纹的黄壁纸,上头挂了装饰用的旧版画,而红木制的家具、蹩脚的皮椅和挥之不去的霉味,让人恍若身处狄更斯小说里的咖啡厅。我拿起火钳拨了拨火,添了些煤。伊莎贝尔忽然开口。
“我想也是。”
“我想跟你谈一件事,可以找时间一起吃个午饭吗?”
我们的谈话差不多就此结束。伊莎贝尔想必觉得,如此无拘无束地跟人聊天,着实感到宽心,但我也只帮得上这一点忙,不禁觉得有些心虚,因此多讲了几句安慰的话。
“可是,为什么我有点过意不去呢?”
“他按了门铃,门开了。我们一进门,他就先开了电灯。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完全没有怀疑,诚实又天真,他显然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快落入我的圈套了。我顿时觉得自己不能耍这么恶劣的手段,这好像在抢走小孩手中的糖果。你猜我后来怎么办?我说:‘我看还是不要好了。妈妈今晚不太舒服。如果她睡着了,我怕吵醒她,晚安吧。’我仰起脸颊让他亲了一下,然后把他推出门,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大概吧,他是谁?”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们解除婚约了吧。”
“妈妈放心了,舅舅也很高兴。”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把她和拉里的谈话告诉我,这部分我已尽量如实交代了。各位读者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何我俩交浅言深。我和她见面不出十来次,而且就只有药妆店那回独处过。然而我并不觉得意外。一方面,只要是作家都知道,一般人确实容易向作家吐露心事。我不晓得背后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们读了几本书后,对于作者备感亲切,也许因为他们把自己当成小说人物,愿意像他笔下的人物一样,向他推心置腹。而我猜想,伊莎贝尔也晓得我很欣赏她跟拉里,并被他们的青春年华深深打动,也同情他们的不幸处境。她无法指望艾略特耐心听她倾诉,毕竟拉里自己糟蹋了进入社交界的大好机会,艾略特根本懒得再插手。而她母亲也帮不上忙。布雷德利太太拥有高道德标准,讲究人情义理。因为讲究人情义理,所以她认为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就得接受固有的习俗,避免从事社会不认可的事情;因为拥有高道德标准,所以她相信男人有责任进企业工作,积极努力赚钱来养家煳口,生活水平应符合身份地位,并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助其长大后有份正当工作,死前还得确保自己的妻子衣食无缺。
“生活就按照慈悲上帝的安排吧。”我微笑着插话。
“这只是我的猜测。是你问我身为作家的看法的,可惜你并不晓得他在大战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使他深受震撼。我觉得想必是某种出乎意料的打击。姑且不论拉里的遭遇,重点是他因此觉得人生无常,导致他急着想要确定世上的罪恶和痛苦都能获得补偿。”
“我们决定来伦敦之后,我打电话给拉里,问他能不能陪我度过在巴黎的最后一晚。我把这件事跟家人说了,艾略特舅舅觉得不成体统,妈妈说没有必要。她只要说没有必要,就代表她其实完全不赞成。艾略特舅舅问我们要去哪儿,我说打算找个地方吃晚餐,然后去逛逛夜店。他就要妈妈阻止我。妈妈说:‘如果我不准你去,你会听话吗?’我回答:‘当然不会啊。’她就说:‘我想也是,既然如此,准不准也没什么意义了。’”
“爱情就好比航海技术很差的水手,颠簸的航程会让人受尽各种折磨。不过,如果你和拉里之间隔了一片大洋,你就会恍然大悟,刚开始那点难以忍受的痛苦,以后竟然会变得微不足道。”
“虽然没什么值得高兴,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这种事我真的做不出来,那不是我的真心,当时只是一时冲动罢了。”她咧嘴笑着,“也许可以说我良心发现吧。”
“从来就没听过这么牵强的理由。”我微笑着说。
“你不开心吗?”
她说拉里提到鲁伊斯达尔找到人生大哉问的解答,但自己追问后只得到了这个轻描淡写的答案。
“算是吧,以前经历太多风风雨雨了。我只要陷入单恋的痛苦,就会立刻去搭邮轮出海。”
“令堂似乎非常通情达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