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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作者: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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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怎么办?我听见柯斯迪在旁边鼾声如雷。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约瑟的处境有些好笑。我当时才二十三岁,不可能把场面搞得很难堪或赶她走。我也不想伤她的心,只好顺其自然了。

“科隆虽然不算顺路,但是柯斯迪坚持要去一趟,说是要看圣乌苏拉教堂。我们一到科隆,柯斯迪就自个儿跑去狂欢,整整三天不见踪影。等他回到活像工人宿舍的房间,脸色非常难看,原来他跟人打了架,眼睛黑青淤血,嘴唇还划有一道伤口,看起来实在可怕。他足足睡了二十四小时。后来我们顺着莱茵河山谷前往达姆城,他说那边乡村地带的工作机会最多。

我的嘴角不自主地上扬,可以想象拉里当时的模样:穿着补好的衬衫和短裤,脸孔和脖子被莱茵河谷的太阳晒得黝黑,身材匀称修长,双眼深嵌在眼窝里。我相信,正值中年且丰满的贝克太太一看见他,绝对是春心荡漾。

但他没有再说下去。那时我已算是很了解他,他愿意开口就自然会说,不愿意的话就会客套地回避,追问只是白费功夫。在此得提醒读者,上述这些经历都是事发十年后他才告诉我的。我们取得联系之前,我并不晓得他的行踪,也不清楚他过得如何,对我而言,他跟死了没两样。要不是我和艾略特仍有交情,因此得知伊莎贝尔的大小事,进而想起拉里,我肯定早忘了他的存在。

“他会破口大骂:‘闭嘴,你这笨蛋,为什么问这种无聊的事?来,继续练德文。’

拉里勉强挤出浅笑。

“‘有什么好犹豫的?不用在意我。我可是通情达理的人,晓得天涯何处无芳草的道理。我也不会怪她的。你还年轻,我也年轻过。青春不等人啊。’

拉里一时语塞,我咯咯笑着。

“那在矿坑和农场工作的经历,有没有带来什么收获呢?”

“‘别作声,’她用气音说着,‘别作声。’她的身子紧挨着我,火热的丰唇亲着我的脸,两手在我身上游移,双腿交缠着我。”

“我问:‘你要去哪里?’他回答:‘去旅行,穿越比利时,再到德国,沿着莱茵河走。我们可以找个农场的工作来度过夏天。’我没用多长时间就下定决心,跟他说:‘感觉挺有趣的。’

“‘喂,你有完没完。’

“后来春天到了,对于平坦荒凉的乡间来说有些晚了,依然是寒冷阴雨的天气,但偶尔会有暖和的晴朗日子,教人想一直留在地面上,而不是坐着摇摇晃晃的电梯深入数百英尺下,跑到地球的肚子里,跟穿着肮脏吊带裤的矿工为伍。春天虽然来了,但是在污浊的矿坑里,它却像没存在感的害羞鬼,生怕打扰到别人,好比水仙或百合花,开在贫民窟某栋房子窗台上的盆栽里,再漂亮都显得格格不入。某个礼拜天早上,我们照旧起得晚,慵懒地躺在床上。我当时在读书,柯斯迪忽然对我说:‘我要离开这里,要不要一起走?’

为了让读者稍微喘口气,我在此另起一段,这只是单纯从阅读的方便来考虑的,我和拉里的对话并未中断。我也要借此机会说,拉里说话相当从容,用词遣句小心谨慎。诚然,我并未如实逐字呈现,但是已尽力重现他言谈的内容和态度。他的声调浑厚,听来十分悦耳,说话时不带手势,边说边抽着烟斗,偶尔会停下来重燃烟斗。他会注视着你,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种愉悦又古怪的神情。

“某天夜里,我忽然被吵醒,起初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半梦半醒间,有只温暖的手捂住了我的嘴,我这才发觉有人摸上我的床。我把那只手拉开,却换成嘴巴凑了上来,还有两只胳膊环抱着我,我可以感觉到贝克太太的巨乳正压着我的身体。

“那时乌漆麻黑的。她只叫我不要出声,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她们两个人都挺高大的。我晓得贝克太太对我有意思,但从没想到爱莉会看上我。她明明很思念自己的丈夫。我点了根烟,思考眼下的情况,越想越不高兴,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离开。

“不过,我们总算时来运转了。我们行经某个低谷中的村子,看见一栋挺气派的农舍,看起来还不错。我们敲了敲门,一个女人打开门,我们照例介绍自己,说不收工钱,只要有饭吃,有地方住就好,想不到她没有给我们吃闭门羹,反而叫我们等一下,然后向屋里呼唤了两声。一个男人随即走了出来,把我们好好打量了一番,问我们是哪里人,还想看我们的证件。他一得知我是美国人,就瞪了我一眼,好像不大高兴,但还是请我们进屋喝了杯葡萄酒。他把我们带到厨房坐下,刚才的女人端来一大壶酒和几只杯子。男人说之前雇用的工人被公牛戳伤,还在医院里休养,等收割后才有办法上工。另外,大战死了那么多人,其余的都跑到莱茵河沿岸的新兴工厂,现在想找临时工简直难如登天。这点我们早就料到了。简单说吧,他最后雇用我们了。农舍内部虽然很大,但他好像不想让我们待在那里,说谷仓放干草的阁楼里有两张床,可以作为我们睡觉的地方。

拉里这时语带犹豫,害羞地笑了笑。

“我知道很多波兰人都会在夏天回波兰帮忙收割,但当时季节还没到,更何况柯斯迪根本无法回波兰。

“也许吧。但是事情被弄得很尴尬。我不晓得会有什么后果,而且我并不喜欢爱莉,她实在很讨人厌。”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女人缘,可是我后来才意识到,呃,贝克太太喜欢上我了。这实在让我怪不舒服。一来她年纪比我大得多,二来贝克先生待我们不薄。吃饭的时候,贝克太太负责分菜,我不由得发觉她给我的菜总是比较多,而且她好像伺机要跟我独处,不时向我露出很有挑逗意味的微笑。她也会问我有没有女朋友,还说年轻人在这种地方,交不到女友一定很苦闷,诸如此类的事,我想你也晓得。我只带了三件衬衫,早就穿得十分破旧。有一次,贝克太太说我穿成这样太寒酸了,要我拿给她缝补一下。这番话让爱莉听见了,等我们两人单独聊天时,就说如果我有东西要补,她很愿意代劳。我说没关系。没想到,不出两天的光景,我的袜子竟全补好了,衬衫也都缝了补丁,整齐地摆在阁楼的长凳上,只是我不晓得是贝克太太还是爱莉帮的忙。当然,我没有把贝克太太的话放在心上,她是和蔼可亲的长辈,也许只是母性使然,但有一天,柯斯迪开口了。

“但你怎么会把两个人搞混呢?”

“那他们对你有什么看法呢?”我打断拉里的话。

“工作本身并不辛苦,主要是照顾牛猪,不过有些机器常发生故障,我们得好好修理。但我还是有时间偷闲,我很喜欢绿草的芳香,傍晚常常四处闲逛、发呆,日子过得很不错。

“‘少胡说八道,她当我母亲还差不多。’

“那你怎么办?”

“我以前常咒骂柯斯迪,因为他特别难叫醒。在矿坑工作那阵子,我总要死拉活拉才能把他叫起来,不然上工绝对会迟到。不过,现在我倒很感谢他睡得这么沉。我点起灯笼,穿好衣服,把东西塞到背包。东西不多,三两下就整理好了。我背起背包,穿着袜子,穿越阁楼,到了楼梯下才穿起鞋子,再吹熄灯笼。当晚没有月亮,外头一片漆黑,不过我还认得路,就往村子的方向走去。我的步伐很快,打算趁夜深人静时穿越村子。斯文根堡就在十二英里外。我抵达的时候,才初闻人声走动。我永远忘不了那段路途:一路上万籁俱寂,只剩我的脚步声,以及农场三不五时传来的鸡叫。后来天空渐显灰白,既不算亮又不太黑,接着是第一道曙光,太阳升起,鸟儿全都开始歌唱,翠绿的乡间、田野和树林,还有田埂中的麦子,在清晨的寒光中显得银闪闪的。我在斯文根堡喝了杯咖啡,吃了面包卷,就去邮局给美国运通发电报,把我的衣服和书都寄到波恩去了。”

“柯斯迪那阵子都在设法勾引贝克太太,但都不得其门而入。贝克太太个性开朗乐天,不介意跟柯斯迪说说笑笑。柯斯迪则是对女人很有一套。我猜贝克太太晓得他别有用心,搞不好还很得意。后来柯斯迪真的捏了她一把,她却警告柯斯迪别毛手毛脚,还赏了他一记耳光。那力道绝对不轻啊。”

“有啊。”拉里点头微笑。

“那年夏天过得特别缓慢。我们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割完草还得叠成堆。后来樱桃熟了,我就跟柯斯迪爬梯子摘樱桃,贝克太太和爱莉把樱桃装进大篮子里,由贝克先生拿到斯文根堡去卖。后来,我们也开始割裸麦。当然,照顾农场的牲口是例行公事。我们天还没亮就起床,一直工作到天黑才休息。贝克太太好像看我一直没上钩,也放弃了。毕竟我总在不得罪她的情况下,尽可能跟她保持距离。每天晚上,我累到没力气读德文,晚餐后都直接回阁楼倒头就睡。贝克先生和柯斯迪多半还会去村里的酒馆。柯斯迪回来的时候,我睡得正熟。由于阁楼里头很热,我总习惯裸睡。

“柯斯迪的拳头活像铁锤,而且说打就打,根本没法跟他争辩。我看过他发火的模样,很清楚他一拳就能把我打昏,把我留在水沟里,八成还会趁机掏空我的口袋。我实在搞不懂他这个人。葡萄酒可以打开他的话匣子,他会谈到让你明白什么叫妙不可言,完全没有平时操的一口粗话,好比脱掉了矿坑里穿的肮脏吊带裤。他的谈吐得体,口才极好。我敢肯定他是出于真心诚意。我不晓得哪来的领悟,但总觉得他之所以去矿坑辛苦干活,是为了折磨自己的筋骨。我认为,他很厌恶自己庞大粗糙的身体,所以存心要找罪受,而他所有的欺诈、刻薄、凶狠,都是要用意志力抗拒——我也不知道这该叫什么——抗拒自己根深蒂固的神性,抗拒内心对上帝的渴望,这种渴望让他既害怕又着迷。

“我们并不急着赶路,因为最快也要等到收割的季节,农场才会找人帮忙,所以就慢慢横跨法国和比利时,取道那慕尔和列日,再从亚琛进入德国。我们每天顶多走十到十二英里路,遇到看起来不错的村庄,就会住一晚上,反正再怎么样都有旅馆可以落脚,也有小酒馆可以吃饱喝足。整体来说,天气十分宜人,先前在矿坑待了好几个月,如今能呼吸新鲜空气还真是舒服。我从来就不晓得青草如茵的绿地是这么美丽,未吐新叶、覆着淡绿薄雾的树枝是这么可爱。柯斯迪开始教我说德语,他的德语跟法语一样流利。一路上,他会告诉我眼前每一种东西的德文,牛只、马匹、男人等,后来又教我复述简单的句子,顺便消磨时间。等到了德国境内,我至少可以用德语说出我想要的东西了。

“事后她熘下床,蹑手蹑脚爬下阁楼。我当时长叹了口气,如释重负。我都快被吓死了,心想:‘天哪,实在好险!’我想贝克先生可能喝得醉醺醺回家,昏昏沉沉就睡死了,但他们毕竟同床,搞不好他会醒来,发现妻子不在床上。别忘了还有爱莉,她老说自己睡眠质量很差,如果她还醒着,一定听见贝克太太下楼走出屋子了。但是忽然间,我想到贝克太太在我床上的时候,自己一直被一片金属给碰到。当时我并没有特别注意,你也晓得那种情况下谁管这种事,我当然也没有多想。可是事后当我坐在床沿上,正在为各种可能的后果烦恼时,脑袋里忽然冒出这件事,整个人吓得站起身来。那块金属片正是爱莉丈夫的军籍牌,她一直挂在手腕上,所以跟我偷情的不是贝克太太,而是爱莉才对。”

“我从来没过得这么惬意。多亏接连的好天气,我们漫步穿越许多小镇和村落,遇到不错的景色,就驻足欣赏,随处找地方过夜,还有几次睡在阁楼的稻草堆里,吃喝则在路边旅舍解决。我们后来到了酒乡,就不喝啤酒,改喝起葡萄酒。我们在酒馆喝酒的时候,就跟店里的客人交朋友,柯斯迪那豪爽的性情让人容易卸下心防。他们一起打德国的斯卡特牌。他打牌照样煳弄人,可是个性讨喜,又会讲低级笑话,大伙都听得不亦乐乎,输钱也输得心甘情愿。我顺便也跟这些人练习德语。我在科隆买了本英德会话的语法书,进步得很快。晚上,柯斯迪在大量黄汤下肚后,总出现近乎病态的偏执,高谈阔论人类为何无法逃离孤独,何谓灵魂的黑夜,以及与神合而为一的极乐境界。可是到了大清早,我们穿越风光明媚的乡间,小草仍沾有露水,我怂恿他再多说一些时,他却发起脾气,只差没动手打我。

他难为情地笑了笑,双颊有些泛红。

“‘你听好,她看上的不是我而是你,我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可怜的贝克先生只能常常当和事佬。”

“媳妇名叫爱莉,长得很高,骨架粗大,只有二十来岁,黑眼睛黑头发,蜡黄的方脸显得阴沉。丈夫在凡尔登阵亡,她当时仍然在服丧。她是很虔诚的教徒,礼拜天早上总会走到村里做弥撒,下午则固定会去做晚祷。她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是遗腹子,吃饭时除了骂孩子以外,从来都不开口。她在农场的工作量很轻,多数时间都在带孩子,晚上就独自坐在客厅读小说,而且会把门开着,这样孩子哭了就能马上听到。不过,爱莉跟贝克太太彼此不对路子。爱莉很瞧不起贝克太太,因为贝克太太是个孤儿,又当过用人,如今竟然以女主人的身份发号施令,爱莉心里非常不满。

“我实在不想相信有这种事,柯斯迪又说得这么肯定,让人听了不太高兴。我不晓得该怎么办,后来逐渐回想各种蛛丝马迹,包括爱莉说的那些我之前没留意过的事情。待我想通以后,我十分确信爱莉都看在眼里。我刚好和贝克太太两人在厨房的时候,爱莉会突然跑进来,感觉像在监视我们,想要抓把柄似的,我很不喜欢这样。我知道她讨厌贝克太太,不会放过找麻烦的机会。当然啦,我也知道自己没有把柄可抓,但是她有副坏心眼,难保不会捏造个谎言向贝克先生告状。我既然束手无策,只好努力装傻,无视贝克太太的用心。农场的生活很自在,我也乐于工作,可不想还没收成就提早走人。”

“为什么寄到波恩?”我打断他。

“这家人姓贝克,成员就是贝克先生、贝克太太、守寡的媳妇和几个孙儿。贝克先生年近五十,身材壮硕,头发花白。他曾经参加过大战,腿部受过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由于伤口疼痛难耐,他得靠喝酒来止痛,睡前老是喝得醉醺醺的。柯斯迪跟他处得很好,常在晚餐后跟他一起去酒馆打斯卡特牌,大喝特喝。贝克太太原本是雇来的女工。他们把她从孤儿院领了出来,贝克先生在前妻死后不久就娶了她。她的年纪差贝克先生一大截,长得颇有姿色,身材丰满,两颊红润,头发秀丽,看起来性感撩人。柯斯迪没多久就断定,这其中一定有搞头。我要他别做傻事,毕竟我们有份不错的工作,可不想因此丢了饭碗。柯斯迪就笑我说贝克先生满足不了太太,而且是她自己卖弄风骚。我晓得要他守规矩是白费唇舌,但还是叮咛他当心点。就算贝克没发现他的企图,也别忘了还有一个观察入微的媳妇。

“噢,他们以为我是美国的逃兵,只要回美国就得坐牢,所以才不跟贝克和柯斯迪去馆子喝酒,以免引人注目,搞得村里的警察来问话。爱莉一得知我在学德文,就把自己的旧课本拿出来说要教我。于是晚餐过后,我和她就会去客厅,留贝克太太在厨房。我会大声朗读课本内容,她负责纠正我的发音,努力教我认识一些我搞不懂的单词。我猜想,她与其说是在帮助我,不如说在做给贝克太太看。

“第二天,我们一起跟领班辞职。我找到一个矿工,他愿意用背包换我的提袋,我还把用不上或背不动的衣物送给雷克勒太太的小儿子,因为我们的个子差不多。柯斯迪留了个袋子,把必要的东西装进背包,第二天喝了房东太太准备的咖啡后,我们就出发了。

“‘有什么关系?放手追就对了,老弟,我不会妨碍你的。她虽然不年轻,但身材还是很不错的。’

我听了不禁大笑出声,停不下来。

“爱莉是富农的女儿,带来了一大笔嫁妆。她不是在村里学校上的学,而是就读于邻近的茨温根贝格女子中学,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至于可怜的贝克太太,十四岁就来农场工作,对她来说,看书写字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也是两个女人处不来的原因。爱莉只要有机会就卖弄学问,贝克太太气得满脸通红,质问说农妇学问好又有什么用。爱莉就会望着手腕上那死去丈夫的军籍牌,表情阴沉,语气挖苦地说:‘才不是农妇咧,只是寡妇而已,丈夫也不过是替国家战死的英雄罢了。’

“你可能觉得好笑,”拉里说,“我当时可是笑不出来。”

“我们沿莱茵河步行的时候在那里停留过,我很喜欢那座城市,阳光照耀在屋顶与河面,还有古意浓厚的狭窄巷弄、各式别墅花园、栗树夹道的大街,以及洛可可风格的大学建筑上时,尤其令我着迷。我突然觉得去那里待一阵子也不赖,只是得先好好整理仪容,当时我跟流浪汉没两样,即使找到住宿的地方,人家也不见得信得过我。所以,我就搭火车到法兰克福,买了一只旅行袋和一些衣物。我在波恩前后待了一年左右。”

“那后来呢?”我问。

“那你现在回想起来,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挺滑稽的吗?”

“我们就这么晃悠晃悠,春天也到了尾声,树木长满了绿叶。葡萄园里的葡萄结实累累。我们都尽量沿着泥巴路走,路上的灰尘愈来愈多,不久就来到达姆城近郊,柯斯迪建议我们开始找工作。我们的钱快花完了,虽然我口袋里还有半打旅行支票,但是我早打定主意能不用就不用。我们只要看到还不错的农舍,就会停下来问他们要不要帮手。想想也知道,我们的外表不怎么讨喜,满头大汗,而且全身灰扑扑、脏兮兮的。柯斯迪活像个流氓,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三番两次都碰钉子。有个农场主人愿意雇用柯斯迪,但是不想一起雇用我,柯斯迪直接告诉他说我们是哥们儿,所以要同进退。我要他自己去,但他就是不肯。我还挺意外的,虽然说我知道自己对他没什么用处,他仍然莫名地欣赏我,但是我还真没料到,他会因为我而拒绝眼前的工作。我们继续往前走着,我渐渐觉得良心不安,毕竟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他,甚至觉得他很惹人厌,但是每当我想说点话感谢他的照顾,他就把我臭骂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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