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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作者: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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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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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也没用,艾略特,我不晓得。她什么细节都没说,只说能够体谅他的决定,所以不会阻止他。然后我就问:‘他都要离开你两年了,不可能有多爱你啊。’她说:‘没办法,反正我很爱他就对了。’我忍不住又问:‘今天发生这种事也一样?’她竟然回答:‘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更爱他了,他也真的爱着我,妈,这我非常确定。’”

“一般人老爱说投资中介的坏话,但中介本来就有好有坏。我不想看到有人赔钱,只希望他们能赚到钱,但看了很多人的做事方式后,常常会觉得他们非得把自己搞到破产才会甘心。”

艾略特当天一到家,就向布雷德利太太说拉里婉拒了马图林先生,而伊莎贝尔原本在和闺密们吃午餐,进来正好听到这段谈话,他们也就如实跟她说了。根据艾略特转述的内容,他后来高谈阔论了一番。尽管十年来从未有过正职,而且称得上是轻松致富,但他仍然坚信,做人必须勤勉才行。拉里仅是平凡的青年,无社会地位可言,没道理不依循美国的优良传统。而艾略特凭着自身的真知灼见,深知美国正迎接着前所未有的荣景。拉里眼下有机会从头干起,若能孜孜不倦,四十岁前成为亿万沃尓沃并非难事。届时他若有意退休,搬到巴黎之类的城市,过着上流士绅的生活,并在繁华的森林大街找间公寓,在图兰省乡间买栋别墅,艾略特也不会有半句反对。但布雷德利太太说得更简洁有力,教人难以反驳。

艾略特沉思了一会儿。

“最好会忘了!就连迟到一分钟,你都是会杀人的。”

格雷笑了笑。

“我有更好的建议,”艾略特说,“准备个午餐篮,让他们坐在台阶上野餐,吃完就可以谈了。”

伊莎贝尔笑了笑,心想母亲势必会觉得答案十足荒谬。

但午餐篮终究是照着布雷德利太太的意思准备的。艾略特后来提起那趟郊游的结果,只耸了耸肩,姿态活像个法国人。

“我真是受不了你,如果你脑袋可以清醒点,早就直接跟他解除婚约了。他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罢了。”

“那两年之后呢?”

伊莎贝尔看看左手的戒指。

但第二天他们吃过午餐后,布雷德利太太又提起这个话题,只是仍问不出个所以然。

“目前可以肯定一件事,他们俩都还年轻,等个两年也无妨,而且这段时间没准儿会发生很多事。”

“真是抱歉,爸,”格雷说,“要是我和他能共事,一定会很棒。”

“真的。”马图林说道。

她离开客厅,但没多久就下楼了。

“你少烦了,艾略特。”

艾略特忍俊不禁。

“悠闲地享受野餐最棒了,”艾略特自满地说,“乌瑟斯公爵夫人曾经对我说,这种情况下,男人再怎么任性,耳根子都会变软,比较容易听话。你打算帮他们准备什么午餐呢?”

“她一直在哭。拉里准备去巴黎待两年,她答应会等他回来。”

“你可别觉得这是他的优点哪,可怜的孩子。”艾略特答道。

语毕,他便再度埋头读书,布雷德利太太则继续缝缝补补。但半小时后,她忽然站起身。

“我可没白读拉罗什富科的书哪。他们待在芝加哥这样的城市,势必三天两头就会碰面。有个男的这么献殷勤,任何女孩都会受宠若惊。一旦她发现身旁的闺密们都巴不得嫁给他,我问你,谁能忍着不捷足先登呢?这就好像你去参加一场派对,虽然事前就知道会很无聊,点心又只有柠檬汁和饼干,但终究还是会前往,只因为没受邀的好友都非常眼红。”

“这种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如果他真的爱你,就该为了你找份工作。”

马图林先生面向我。

“太不像样了,野餐怎么可以少了鹅肝酱。你得先准备咖喱虾,还有鸡胸肉冻,搭配莴苣芯沙拉,佐以我亲自调制的酱料。吃过鹅肝后,可以来份苹果派,算是迎合美国人的脾胃。”

“拉里为什么要去巴黎呢?”

“我那天运气特别好,爸。”

“爸,你怎么没跟我说?”格雷说道。

他们决定眼下最好让伊莎贝尔独自静一静,准备自行出门吃晚餐。

“闲晃。”

“我看让他们带镶蛋和鸡肉三明治就好了。”布雷德利太太语气坚决。

原来,当晚布雷德利太太和艾略特坐在客厅时,听到外头车子停妥的声音,伊莎贝尔进了门。天色刚暗,窗帘已拉了起来,艾略特坐在炉边的躺椅上读小说,布雷德利太太则在织着炉档用的花毯。伊莎贝尔没进客厅,便直接上楼进房了。艾略特的目光越过眼镜,看着露易莎。

我不晓得伊莎贝尔的反应为何,但聪明如她,想必了解长辈所言不无道理。她认识的男孩不是为了进入职场在苦读,就是已成为忙碌的上班族。拉里总不会以为,仅凭服役期间的优异表现,就能够度过后半辈子。战争已画上句点,众人身心俱疲,恨不得快点将之抛诸脑后。讨论到最后,伊莎贝尔答应找拉里把事情一次性摊开来谈。布雷德利太太建议,伊莎贝尔应该要拉里载她到玛文一趟。她最近要订制新窗帘,但忘记把抄来的尺寸放哪儿了,希望伊莎贝尔再去量一次。

“镶蛋和鸡肉三明治。”

马图林先生边说边看着他的儿子,原本精明的眼神变得温和。我才察觉到眼前这位铁汉生意人柔情的一面,可见他多疼爱人高马大的儿子。他再度转向我。

“噢,反正是你的事情,跟我无关。”

“我也不知道,艾略特。”

“鲍伯·尼尔森先生会设宴招待你。”她说道。

“跟你说,上礼拜天,这孩子在我们的球场打出了低于标准杆两杆的成绩,我输得难看死了。当时真想用球杆敲他脑袋,但明明是我自己教出来的。”

“有什么办法?谁叫我爱他呢。”

“不知道,应该还没决定吧。”艾略特从口袋中取出一只薄薄的白金长烟盒,抽出一根埃及香烟。举凡法蒂玛、切斯特菲尔德、骆驼或好彩烟等品牌,他没一个看得上眼。他盯着我瞧,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我懒得跟露易莎说心里话,但老实跟你说,我倒挺可怜那个年轻小伙子。据我所知,战时他目睹过巴黎的风貌,如果就此迷上那座城市,实在不能怪他,毕竟巴黎是世上唯一适合文明人居住的地方。他那么年轻,宁愿好好放纵自己,也不想急着步入婚姻,这再自然不过了,没什么不对。我会盯着他,把他引荐给有头有脸的人士。他本身文质彬彬,只要我再稍加提点,想必会相当出类拔萃。我绝对会让他见识法国生活独到的一面,有这种机会的美国人屈指可数。相信我,一般美国人想打入圣日耳曼大道,可是比上天堂还要难。拉里才二十岁,又长得挺俊朗,我应该可以帮他跟某个年长的贵妇搭上线,好好把他调教调教。我一直觉得,年轻人如果想有好的教育,就要找一定年纪的贵妇当情人,这位贵妇最好通晓人情世故,他在巴黎的地位马上就会不同凡响。”

“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了,妈。”她说道。

“那拉里怎么说呢?”

“我不希望又惹她难过,”布雷德利太太说,“大家都会问她的眼睛怎么会是肿的。”

“闲晃?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很好玩。”伊莎贝尔说道。

“他还真笨。”艾略特说道。

“你难道不觉得不太好吗?”

“我应该没时间吧。”

“拉里的食量很小,艾略特舅舅,”伊莎贝尔说,“而且我认为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吃了什么。”

“你认识拉里吧?”我点点头,他继续说,“格雷要我请他来工作。他们两人非常要好,格雷很喜欢他这个朋友。”

“你有没有向布雷德利太太说呢?”我问道,面露微笑。

“噢,那我敢说绝对会失败,到时你只能怪自己。”

“是运气才怪。你能把球打出沙坑,最后离洞才六英寸,这叫运气?球飞了三十五码呢。我要他明年参加业余赛。”

“拉里何时出发呢?”

“他很感谢我,说这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但他仔细考虑过后,认为会让我失望,就婉拒了。”

“你还真懂人情世故啊,艾略特。”我笑着说。

艾略特于是加入了谈话,话锋显露出一贯的圆滑:“我无意用舅舅的姿态说教,而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这孩子,毕竟她还没见过世面。”但艾略特也拿她没辙。就我听来的印象而言,她虽然答得客客气气,但摆明要舅舅少管闲事。之后某日,艾略特在黑石饭店的小客厅向我转述此事。

“那么,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艾略特这么问我,我俩正在路上走着,马图林父子已先行回去工作了。

“他自己说的。”

“我本来就很喜欢认识新朋友,他们父子俩的感情真好,我看了挺感动的,这在英格兰应该不太常见。”

“我是你老板啊,忘了吗?”

“这小子把我说得好像暴君似的,”他说,“你可别信以为真。我代表了公司的门面,非常以此为荣。而且我要求我儿子从基层干起,跟其他年轻人一样,慢慢往上爬。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他才够格接我的位子,毕竟经营这么一家公司,绝对要担起很大的责任。我手上有些客户已经三十年了,他们全权把投资的事交给我处理,就是信得过我。老实说,我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见到他们赔钱。”

“露易莎说得没错,”他说,“一切的发展实在糟糕。但是,想要让年轻人单凭着你情我愿就结婚,就一定会遇上这种事情。我要露易莎先别操心,未来可能比她的预期要来得好。既然拉里不在伊莎贝尔身边,格雷等于近水楼台,凭着我对人性的理解,结果已经相当清楚了。十七八岁的人难免感情用事,但都只是一时的。”

“马图林很疼儿子,他的性格可奇特了。他刚才提到的关于客户的事所言不假,好几百位老太太、退役军人、牧师的毕生积蓄都由他经手。我本来想这一定吃力不讨好,但他深受他们信任,并以此为荣。但如果给他碰到一桩大生意,又面对势力庞大的利益团体,他比任何人都来得冷酷无情,不留半点恻隐之心。该是他的东西,他不惜一切都要得到。凡是和他作对的人,他会想办法除掉,而且乐在其中。”

“前几天,有位妇人找上门,想砸一千美元到一桩高风险的投资计划里,还说是牧师推荐的。他拒绝接下这个单子,那妇人一再坚持,他就把人家痛骂一顿,妇人最后是哭着离开的。他后来还打电话给牧师,也把人家给臭骂一顿。”

“很不好。”

“他去巴黎要做什么呢?”

“跟你说,我最自豪的就是待人处事的技巧,当然没跟她说啊。她是绝对不会懂的,可怜哪。这也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露易莎明明在外交界的圈子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也待过全球半数以上的首都,美国人的性格却一点没变,实在无药可救。”

第二天,我应艾略特的邀请前往帕尔玛饭店,与马图林父子共进午餐,一桌就我们四人。亨利·马图林个子高大,与他儿子相差不远,肉脸红润,下颌宽大,同样有坚挺的鼻子,淡蓝色的双眼较小,目光老谋深算。他顶多五十岁出头,但看起来却要老十岁,日益稀疏的头发一片雪白。乍看之下,他显得不太讨喜,一副常年养尊处优的模样,给人感觉手段残忍、精明干练,凡是有关生意的事,绝对不留情面。起初,亨利的话并不多,我猜他仍想掂掂我的斤两,还发现他根本不把艾略特当回事。儿子格雷则是亲切有礼,几乎没有开口。幸好艾略特在场,发挥他绝佳的社交手腕,让话题源源不绝,不然这顿饭势必相当难熬。我不禁窃想,他以前应该有丰富经验,晓得如何与中西部的生意人打交道,连哄带骗让他们掏大钱购入古典名画。马图林先生这会儿似乎放松了许多,发表了几句高论,显示他的脑袋比外表来得灵光,还是位冷面笑匠。话题一会儿来到股票上头,艾略特说得头头是道,若非我早晓得他胡言归胡言,其实脑袋聪明得很,我绝对会极为讶异。马图林先生此时开口说道:

“她应该是要去脱帽子吧,等等就会下来了,”她说道,但伊莎贝尔并没下楼,然后几分钟过去了,“她大概累了,可能直接睡了吧。”

“拉里没跟着进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还是上去看看她好了,如果她已经睡着就算了。”

马图林先生呵呵笑着。

他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我对他竟不再反感了。

“我今早收到一封格雷的朋友拉里寄来的信。”

“我早跟他们说会失败了,我拜托露易莎把我战前寄去的蒙哈榭葡萄酒放进去,但她偏偏不听。他们只带了一壶热咖啡而已,事情怎么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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