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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李白·少年游 作者:张大春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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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放马天山雪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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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宗利害奸诡相互纠结的政治屠杀,使得当时与李浑近支的李姓一族大肆溃逃,而留下了“一房被窜于碎叶,流离散落,隐易姓名”这样简略的记载。

李客对于他三代以上因子虚乌有的大逆之罪而被逐,受迫隐姓埋名,窜于极边之地,其实深怀憾恨。一旦返回中原,行脚贸易,不能不立姓字,所以才“指天枝以复姓”。

一直到百年之后,才又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之助,使月氏得以联合乌桓、乌孙和丁零诸族,以突击合围之势,断绝匈奴部队的粮草,疲其士卒,耗其刀弓,消灭了数以万计的强大骑兵,从此才算摆脱了匈奴的宰制与奴役。

同时,李浑则勾结了妻舅—当时官居左卫率的宇文述,请其代为关说,希望能代李筠而袭其封国。这当然是有条件的,李浑对宇文述的允诺是:“若得绍封,当岁奉国赋之半。”这件事,宇文述透过当时还是太子的隋炀帝,转奏于文帝,果然让李浑得以顺利袭封。

在隋炀帝大业十一年,也是李白出生前八十六年,发生了一桩宫廷屠戮事件,源由相当曲折。隋初立国,封为申明公的李穆老死,由长孙李筠承袭爵禄。李筠对叔父李浑极为悭吝,李浑便与其侄李善衡密谋杀害了李筠,另设一计,声称:李筠是被另一近支族人李瞿昙所害,让李瞿昙枉作替死之鬼。

是后,匈奴一再以武力驱迫,使月氏退入准噶尔盆地,犹不以为足,乃至于一直进逼,至伊犁河流域。其间,继冒顿而雄立的老上单于还曾经于一场血战之中,杀了大月氏的王,将其头颅割下,还把这个颅骨制成了酒杯。

说到这,不能不先论丁零。

由于长远的战争、残杀与漂泊的背景,为月氏、丁零等族人带来不可磨灭的阴影,也为当时受制于匈奴的西域诸胡带来一个萦回缭绕的生命主题,那就是不断地向西迁移。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李白年幼,未习史事,只能凭李客口授四代以来勉可传述的身世,偏偏这身世又与丁零奴的故事相互印证,相互杂糅,以至于有些情节竟虚实不可复辨。

西方,向称“月窟”—月生之地,在那干戈扰攘的数百年间,受胁迫、奴役与杀戮者每于夜间遁逃,逐月迹而行,也仰望着明月指路,通往暂且安身而不知其名、亦不详其实的所在。月亮阴晴圆缺不一,却升落有恒,似乎要引领他们无休无止地寻觅、游荡、漂泊下去。

其一,是李氏家族被迫西迁的事。

这个国,是西域诸胡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之国,当时谓之“行国”。在李白生命的初期,一直缠绕着与“行国”的遭遇有关的几则故事,以及一支歌谣。

卢水胡人中有一家,以“沮渠”为号,曾经协助汉人官僚段业建立北凉政权,之后沮渠家出一豪杰,名沮渠蒙逊,此子不久之后便杀了段业,自立为主。这一则与李白生平辗转无端的史事插曲,却出现在李白日后干谒安州长史的文章之中,留下“白本家金陵,世为右姓,遭沮渠蒙逊难,奔流咸秦,因官寓家”这一段毫无来历的话,而成千古之谜—不过,其间尚有蛛丝马迹,仍与西域诸胡长期的征逐有关。

带来这些故事和歌谣的,是碎叶城中一丁零奴。此人有族传一技,能够斫巨木、制高轮、造大车。初为李客造车,行商于茂草之地、积雪之途,通行无碍,商队以此而四时往来,轻捷无匹。李客看是一宝,除了重金相赂,更奉之如家人,这丁零奴以此免于水草漂泊,也就专力于估贩,跟着李客往来贸易,不复为牧儿了。

冒顿单于曾经在一封写给汉文帝的书信中如此夸耀:“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楼兰、乌孙、乌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

某岁寒冬大雪,受尽残酷待遇的一个匈奴质子忽然从月氏逃回本族领地,居然杀了生身之父,自立为领主,是为冒顿单于。此子雄才无二,鸠集所属,攻伐月氏,三年而尽有其游牧之地,迫使月氏远遁于千里之外的西极。

丁零,亦名敕勒,原来是北地牧民之一部,先世居北海(也就是千载以下称为贝加尔湖之地),西邻乌孙,南倚匈奴。秦末中原群雄逐鹿,北边之地也不平静。当时一向与匈奴或战或和、时争时盟的部族极多。其中另有一族,号称月氏,约在日后河西走廊一带游牧。月氏不能独斗强邻,遂渐与他部相约,绕过戈壁,合东胡部落,夹击漠南、阴山一带的匈奴。匈奴不得已,而质酋长之子于月氏,绵延数代,暂保和局。

可是李浑并没有信守前约—他只付了两年的“国赋之半”,就当作前账已了,不再应付;这让宇文述极为不满。待隋炀帝即位之后,李浑累官至右骁卫大将军,改封郕公,门族益发强盛。偏在此时,传闻有一个名唤安伽陀的方士,受了宇文述的指使,冒出来一则预言:“李氏当为天子。”炀帝趁这个机会便收押了李浑等家,由宇文述主持伪证,诬以谋反之罪。此年三月丁酉日,李浑、李善衡及宗族三十二人全遭杀害,女妇及其所嫁之家皆徙边徼。

即使匈奴一族彻底衰落了,西迁太久的诸部也已各自分崩离析;倒是不同部族之间,却也自然而然地相互融合。月氏之一支向南移走,进入日后名为“甘肃”、“青海”之间的祁连山西北麓,与匈奴杂居,是为匈奴别部“卢水胡”。

天枝,语出《神仙传》,原本出处是说:老子李耳的母亲扶着李树而生下了不知其父为何人的老子,这孩子一落地就能说话,指着这株李树,给自己定了姓氏。李白运用这个典故,追述李客之“复姓”—恢复原本的氏族—当然也充盈着那种自立而成一天地的神采。然而,四代窜逐之“流离散落”,又何尝不与月氏、丁零等部族再三西迁、无所止归的处境同其情?

李白日后回忆此人,总说“不知男女”,但是却能俱道其衣着服饰,因为那丁零奴从未穿过第二套衣装;一年四季,不分寒暑,总是翻沿绣花浑脱帽,身上一件淡青色盘领袍,翠绿色圆头金线布鞋,腰间系一条鞢带。他追随李客多年,直到李家潜遁入蜀之后,因为水土不服,未几即病死在绵州。此人有生之日,时常放怀高唱着这么一首歌:

至于丁零奴,则将月亮交付给李白,使成其为诗人一生的象征。

汉武帝派遣张骞通使西域,目的就是结合月氏、乌孙等“行国”—也就是游牧部族—夹击匈奴。不意在中途,张骞和他的使节团却被匈奴俘虏了,囚处起来,甚至还被迫结亲生子。过了十年岁月,张骞终于反向自西面逃出,遁入月氏。而月氏当时已经安身立命,不欲再向匈奴挑衅,惹起战端。张骞专对之命未果,可是,月氏之部却并没有因西迁而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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