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如果立足于觉性来谈慧根,所有众生都是平等的,没有任何差别。诸佛如此,蝼蚁同样如此,这也就是《心经》所说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但从今生的起点来看,所显现的慧根深浅不一。因为每个生命的内在尘垢不同,被遮蔽的程度也不同。所以有些人会不断追问人生的终极问题,有些人会偶尔触及,也有些人从不觉得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这就是慧根深浅和有无的区别。
周:通过什么途径积累?
周:如果天赋不良好,我也只能承受。但是,道德上的善恶判断,我认为应该有别的解释。
周:好像应该划一条界线,就是我作为个体,这辈子我做的事情,和以前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那些我完全不知道的存在,应该划一条界线。承担这一世做的事,我是信服的,但以前那些我完全不知道的东西,怎么能承担呢?我觉得你用轮回来说明人的根器差别,这个解释特别有说服力,但用在道德责任上,就感觉难以接受,我为什么要为前世不是我做的事负责呢?
济:在错误设定的基础上不断积累,形成一个庞大的建筑,我称之为“轮回的大厦”。但这座大厦的基础来自错误设定,只是一种错觉而已。一旦认识到这一点,基础就立刻垮塌了,所以它是没有根的。
周:我觉得这个特别有说服力。哪怕在这一世,他成为一个坏人,犯下各种罪业,也是有各种客观原因决定的,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我们并不因此认为,他是没有责任的。如果把这样一种解释推广开来,推广到以前各世,佛教的说法就能成立了。
周:这样一种解释,和现在用基因解释人的一些特征的遗传性,两者有什么区别?
周:不存在先天后天,现在的先天是前世的后天,这样就能说通了。
周:基督教也认为,灵魂另有来源,不是父母所生。强调精神系统对于身体的独立性,是宗教以及许多哲学家的共同观点。济:佛教重视生命蕴含的潜质,这点非常重要,它意味着生命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如果不具备相应潜质,就无法单靠自身努力来成就。因为在有限行为上产生的可能也是有限的,再多的有限还是有限。唯有立足于无限的潜能,才能实现生命无限的价值和意义。所以,不谈生命的潜能,只是后天你赋予它什么,它就会是什么,从现实层面或有限价值来说是成立的,但从生命无限的意义和价值来说,是建立不起来的。
周:我倒觉得不行。可以用佛教的解释,在不断的轮回过程中,人们的积累和来源是不一样的。我们在生活中看到,人和人之间天生的差别特别大。当然,也有极少数的例子,大恶之人变成大善之人,大愚之人变成大智慧者。
济:孔子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有些人先天善的力量比较强,不容易受到不善的影响,反之亦然。此外的多数人是可上可下的。但佛法告诉我们,一切生命都是缘起的,没有固定不变的特质,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切皆有可能”。如果我们创造不同的因缘,生命就会有不同的发展。当然,因为目前的生命起点不一样,所以开发时用的力气也不一样。
济:现代人特别强调个性,但个性是什么?个性就是一种习性。孔夫子说,性相近,习相远。在不同的时空中,我们会逐渐形成自己的性格特质,这是千差万别的。但习性背后还有共同点,比如贪嗔痴,就是凡夫所有习性的共同基础。
济:人对生命总是有一种好奇,想去探个究竟,去寻找它的源头:我到底从哪里来,最后到哪里去?如果把前后都切断了,你会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真是找不到价值,找不到意义,找不到依托,会活得更痛苦。
周: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起点就已经不一样了。
周:我一直困惑的问题是,我只能支配现在的心行,可是前世心行造成的结果也要让我来承担,这有点不公平。怎么看这个问题?
济:古往今来有很多修行人,他们基于对生命的困惑,不断探索,积累了摧毁负面系统的力量。
济:可以改变,但要有很好的方法。有些人习气深重,似乎不可能改变,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但在究竟层面来说,习气是建立在错误设定的基础上,就像沙滩上的建筑,也是没有根的。如果找到关键点,就能从根本上铲除它。
周:为什么说是没有根的?
济:两种说法可以统一。当我们说某人慧根深厚时,就意味着他的心垢很薄,所以悟性才能很快显现并产生作用。反之,如果内心布满尘垢,悟性就会被遮蔽,难以产生力量。
周:差别肯定存在,但这个差别是不可跨越的吗?
周:为什么在这个人身上具备这么大的力量,能把这么重的东西推翻?前世积累的东西,有许多负面的东西,是不是也积累了很多正面的东西?我们经常说某人有慧根,慧根是什么呢?我理解有两个意思,一是指天赋好,二是指尘垢少,意思是不同的。
周:这个区别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周:个性不一定都是坏的,不一定都是习性。人性的优点,在每个个体身上的表现方式不一样,这种不同的表现方式也是个性,是好的。
济:在生命品质上有差别,而且是巨大的差别。
济:从佛教的因果观来说,“因有善恶,果唯无记”。道德上的善恶,是对造作这个行为的判断,果报本身并没有道德属性。通常所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更准确的表达,应该是“善有乐报,恶有苦报”。为什么要为前世的事负责呢?生命就像河流,一路流过,你无法拒绝上游带来的各种东西。因为这条河就是你整个的生命系统,它是分不开的,除非你超越轮回。人不是凭空掉下来的,不是今生这么短暂的一个片断。基督教是以上帝创造来解释一切,其实这没有说服力。上帝爱世人,可为什么他造的人那么不一样,这个上帝实在太偏心了。
周:过去的生命积累造成了这一世的素质,这个东西很难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济:我们可能不愿意去承担那些道德责任,但很乐意去享受自己有一个良好的天赋和境遇。
济:不只是这一生,过去生中很早就积累了。根机的深浅和过去生有关,但这就像接力赛,哪怕今生接到这一棒时有点晚,也可以奋起直追。最重要的是,佛陀发现每个人本身就具有改变命运的潜质,这是最根本的力量。
周:基础是先天的,后天能改变,但幅度有限。有些人很容易觉悟,有些人怎么和他说都不会觉悟。
济:对于前世造作的不善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承担由此带来的苦果呢?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今生的一些情况来比照。比如年纪小的时候,因为无知造作了很多不善业,我根本就是出于无知,凭什么要承担?或者说十年、二十年前,那时身不由已地做了很多坏事。这些后果我都不想承担,是不是可以呢?其实是不可以的。你做过的事,有时不是说愿不愿意承担后果,而是不得不承担,因为这是你做的事。
济:生命是一个无尽的积累。
济:两方面,一是自身积累,二是文化教育。
济:从佛法角度来说,凡夫的生命基础决定了你是凡夫,圣贤的生命基础决定了你是圣贤。对于凡夫来说,并不是没有优点,但这个优点仍是建立在迷惑和贪嗔痴的基础上。
周:灵魂在天国是一样的,善恶是来到人间之后的事,所以不影响追究。
济:有些人生来就在一个犯罪家庭,从小根本没有受过道德教育,在那样的环境下,很容易造下各种恶业,甚至走上犯罪道路,最后又被上帝打入地狱。你说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因为他生在这个环境,各种因素的汇聚,就把他推向这条道路。有时候,几乎是别无选择的。
济:就像虚空没有大小一样,从究竟意义上说,心也没有大小。人在觉性上是一样的,在这个层面,佛和众生也没有区别,只是遮蔽的尘垢有不同。什么是天生?你今生来到这个世界的起点,是前生的积累,不能说是天生。就像坐井观天,如果你就生在一个井里,的确只能看到井口那么大一片天。但你离开这口井,就能看到无垠的天空。佛教认为,唯有人人皆有的佛性才是天生的,其他一切都是生命中的积累,是无尽轮回中的积累。
济:这是过去生命的积累。佛法认为,生命不是以今生为起点。有些人可能过去生就学佛很长时间了,这方面慧根深厚;也有些人今生才刚刚开始,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周:圣贤和凡夫之间有鸿沟吗?
周:是现在这一生的?
济:佛法认为,生命有两套系统,一是身体的系统,一是精神的系统。身体系统主要来自父母对我们的影响,包括体质、相貌等,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为什么这些人会彼此成为父子母女?也来自业力的牵引,其中有共业也有别业。所以,有些子女和父母长得很像,也有些差异较大。之所以会这样,就取决于业力招感的色法中,是共业显现得更多,还是别业显现得更多。至于精神系统方面,一个人的天赋和性格往往和父母相差很大,这是因为精神系统是来自生命自身的积累和延续,和父母没有太多关系。
周:尘垢的厚薄是一种情况,还有没有心量的大小?有些人天生就心量小,有些人则心量大,心的容量不一样。
济:禅宗把人分为利根和钝根。所谓利钝,其实也和迷悟有关。有些人内心尘垢很薄,属于利根,只需稍加点拨,即可直指人心。有些人内心尘垢很厚,属于钝根,必得慢慢磨炼,方能拨云见日。我们看很多禅宗大德的悟道因缘,常常在善知识的直指下即刻开悟,亲见本来,这就是上根利智的缘故。
济:我们本身具备改变的潜力。
周:一世又一世的积累,力量应该是很强大的,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能推翻,这个力量从何而来?
周:说到轮回,你没法决定自己投生在什么地方,比如投生在中国或印度。如果投生在没有佛教传统的地方,是不是就不会开悟?济:从今生来说,我们投生在哪里似乎是偶然的,自己不能决定。但从佛法的生命观来说,每个生命都是随业流转。这种业力并非凭空产生,而是取决于每个人曾经造下的身口意三业。所以,出生不是偶然的,是由业力决定的。如果说业力是命运的源头,那心念就是业力的源头。当我们在心念中不能自主,对心念产生的业力同样不能自主,对业力导致的命运更不能自主。反之,如果我们能把握自己的心念,也就能进一步把握行为,把握命运。所以,修行就是从心念入手,从随波逐流到逆流而上,从不由自主到当家作主。
周:这里回避了一个问题,如果都没有尘垢的话,慧根是一样的吗?
济:可以跨越。凡夫也具备圣贤的潜质,只不过目前发展了凡夫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