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R·R·马丁
站在近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回顾,可以明确地说那个铁丝网杂货架对我成为作家有莫大的影响。每个作家起初都是读者,每个作家写的都是自己想读的书。我幼年时代喜欢科幻小说,现在也是……但不可避免的,当我在那些平装小说中挖掘时,也被其他种种小说吸引。一本封面上印有波利斯·卡洛夫扮演的科学怪人的书吸引了我的注意,于是我开始读恐怖小说;罗伯特·E·霍华德和L·斯普拉格·德坎普带我走上奇幻之路,刚好让我赶上J·R·R·托尔金和《魔戒》;大仲马和托马斯·B·柯斯坦的历史史诗小说里也有斗剑,所以我也读它们,接着它们又引领我去了解其他历史时期和类似的作家。当我在书架上发现查尔斯·狄更斯、马克·吐温和鲁德亚德·吉卜林的小说时,我取下来,去看我最喜欢的那些故事的原始版本,看看它们和“经典名著图画书”中的呈现有何区别。我在书架上弄来的一些神秘小说的封面如此色情,我只能悄悄带回家,趁我妈不注意的时候读,但我也从中汲取了营养,并从此以后一直关注神秘小说。伊安·弗莱明和詹姆斯·邦德带我进入惊悚和间谍小说的领域,杰克·舍费尔的《原野奇侠》则带我进入了西部小说(好吧,我承认,我从未喜欢上言情小说或护士小说)。我当然明白太空歌剧、硬汉侦探和历史小说的区别……但我从不在意这种区别。对我来说——当时和现在都是如此——只有好看的故事和不好看的故事的差别,这种差别才要紧。
而所有这些漫画都杂放在一起。
《战士》就是一部包罗万象的杂货架。
为这本集子献礼的是一套全明星作家阵容,他们代表了十几个出版社和十几个不同的领域。我们对他们每个人的要求都是一样——给我们一个关于战士的故事。针对这个要求,他们中有的人选择在自己成名的领域创作,有的则选择全新的尝试。由此,你们将欣赏到形态、模式乃至尺寸各不相同的战士,来自人类历史的各个时期,来自昨天、今天、明天和也许不曾有过的世界。有的故事会让你悲伤,有的故事会让你欢笑,有的故事会让你喘不过气来。
但我觉得,这种分类对读者也有不利影响,尤其我可以肯定的是,这样安排对作家不利。书籍的目的应是拓宽我们的视野,带我们去从未去过的地方,让我们领略从未见识的美景,丰富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把阅读面缩小在一个类型从很大程度上说是种倒退,它限制了我们,让我们更渺小。
但从读书的角度出发,我要他们见鬼去。
本着这样的精神,我编辑了你手上的这本书。
半个世纪之后,我的观点也没变,但图书出版和销售的世界业已沧海桑田。毫无疑问,某些地方仍有那样的老旧杂货架存在,所有的书在那样的架子上混放一起;但今日世界里大部分人买书是在连锁超市,在超市里,类型文学才是王道。科幻与奇幻放在一起,神秘小说放在另一旁,言情小说在后方,畅销书在前面。没有混杂与融合,纲目清晰,读者可以一目了然地找到归属。“正统文学”也有自己的区域,因为“文学类”本身也成了一种类型,但另一方面,儿童文学和青少年小说却是分开的。
但你在读到它们之前,决不会知道某个故事是讲什么的——因为我和加德纳已根据铁丝网杂货架的精神,将它们打乱分放。这本集子里没有科幻部分,没有历史小说或言情小说的自留地,没有标签和壁垒。它们只是故事。有的由你最喜欢的作家所写的,有的作家也许你根本没听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希望当你读完这本书时,后一类作家中的某些人能被你归入前一类。
但类型之间的隔阂是如此之深。在职业生涯中,我写过科幻、奇幻和恐怖小说,偶而还有一些杂糅融合,添加上谋杀悬疑与主流文学表现手法的作品;可现在的编辑和出版商会极力劝阻年轻作家们做类似尝试,诸如奇幻新秀作家会被告知,如果要写科幻小说,最好用笔名……如果要尝试神秘小说,那么上帝才知道他该怎么办。
从卖书的角度上说,我觉得他们也没错。
我小时候的贝约恩市也许没有书店,披萨店却很多,贝约恩的披萨是最好的披萨——难怪它成了我最爱的食品——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每天都得吃披萨,以至于对世上其他所有美食视而不见。
我在贝约恩市的街区长大,我家附近的糖果店位于第一大街和凯利公园道之间的夹角,街对面就是范库尔水道。店里的“书架”是铁丝网做的杂货架,比我人还高,而且就搁在漫画书架旁——这对我来说简直太完美了,因为我很快便不满足于阅读“小人书”。家长给我的零花钱是一周一美元,这一美元如何在十美分一本的漫画书(当漫画书涨价到二十美分一本时,我真的很难维持收支平衡了)、三十五美分一本的平装小说、一两颗硬糖、珍贵的二十五美分麦芽酒或冰激凌、街区外面米乐迪叔叔家偶尔举办的冰球比赛中分配,总是最头痛的问题。这极大提高了我的算术成绩。
好吧,让我们旋转杂货架,打开书页,许多精彩的故事等着你们欣赏呢。
这不是说我们没地方买书。只要能接受平装本,那么很多地方都可以买书(要买精装书,你得坐巴士去纽约)。那些卖书的地方当时被我们称作“糖果店”,但它们售卖的远不止是贺喜巧克力、银河路糖和一便士糖果。每家糖果店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卖百货,有的卖冷饮,有的早上卖烤饼、白天卖熟三明治,有的还卖水枪、呼啦圈和儿童棍球游戏所需的粉色橡胶球……但它们有一点相同,则都卖报纸、杂志、漫画书和平装小说。
临架的平装小说也是如此。由于小说只有一个杂货架可放,所以每种小说只可能有一两本。自某年圣诞,某个朋友的母亲送了我一本罗伯特·A·海因莱因的《穿上航天服去旅行》之后,我就成了科幻小说迷(在近十年时间里,那是我拥有的唯一一本精装书),我总在寻觅海因莱因的小说,总是在找科幻小说,但由于所有小说混放在一起,要找到科幻小说非得一本一本地查,还得跪下来观察杂货架最底层的那些书脊。当时的平装书要薄一些,所以架上每格可放四五本不同的小说。你会发现ACE出版社的双面科幻小说(指一本书的正面和反面各登载一篇小说)和《卡拉玛佐夫兄弟》的大众平装本放在一起,两旁是护士小说和米奇·斯皮兰的新一期麦克·汉默故事。桃乐丝·帕克、桃乐丝·塞耶斯与拉尔夫·艾里森、J·D·塞林格在一个格。马克斯·布兰德靠着芭芭拉·卡特兰放(芭芭拉若是知道会抗议的)。A·E·范格尔特、P·G·沃德豪斯、H·P·洛夫克拉夫特和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挤成一堆。无论神秘小说、西部小说、哥特小说、鬼故事、经典英语文学、最新的“文学著作”,还是科幻、奇幻和恐怖小说——你都能在第一大街和凯利公园道之间夹角的糖果店的杂货架上找到。
(屈畅 译)
放漫画书和平装小说的杂货架不只距离上近,共通点也很多。譬如,它们当时都没能形成流派。当年的超级英雄漫画还没有获得今天的统治地位。噢,是的,当时已有了超人、蝙蝠侠、美国正义联盟,后来又加入蜘蛛侠、神奇四侠,但那时也有其他许多漫画——战争漫画、犯罪漫画、西部漫画、女生看的少女漫画、电影和电视改编漫画、《石之子——恐龙猎人》这样的类型混合漫画(这部漫画讲的是印第安人和恐龙的故事,漫画中的印第安人管恐龙叫“醉鬼”)。你会读到阿奇、贝蒂、维罗尼和《快乐的火星人科兹摩》等幽默漫画,你会读到《鬼马小精灵》和《鸭宝宝休易》等童书(我真怀念它们啊),你也会读到卡尔·巴克斯画的唐老鸭和史高治舅舅。架子上有飞车党漫画,有衣服被撕破的模特的漫画,当然,也有名著经典图画书——从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到赫尔曼·麦尔维尔,我对他们最初的印象都来自于这些名著改编。
我小时候生活的新泽西州贝约恩市没有书店。
目前的读者主要把我当成著名的奇幻作家,但《战士》却并非是奇幻选集……当然,集子里有许多优秀的奇幻小说。我的合作编辑,加德纳·多佐伊斯,数十年如一日地编辑着一本科幻杂志,但《战士》也并非是科幻选集……虽然它里面的科幻小说丝毫不比《类比》或《阿西莫夫》上的逊色。集子里还有一篇西部小说,几篇神秘小说,几篇历史小说,几篇主流小说,以及几篇我无法给贴标签的作品。
人类从开始讲故事起,就开始讲述战士的故事。从荷马歌颂愤怒的阿喀琉斯,从古苏美尔人歌颂吉尔伽美什开始,战士、士兵和勇士的故事就深深吸引了我们。它们的形象出现在每个文化、每个文学传承和每个文学类型中。《西线无战事》、《乱世忠魂》和《红色英勇勋章》成了文学经典,在全美国乃至全世界的课堂上传授;奇幻文学给我们带来野蛮人科南、美尼博的艾尔瑞克和亚拉松之子阿拉贡;科幻文学让我们窥见未来战争和未来战士,他们存在于罗伯特·A·海因莱因的《星舰伞兵》,乔·W·霍尔德曼的《千年战争》,及大卫·韦柏、洛伊斯·麦克马斯特·比约德和沃尔特·琼恩·威廉姆斯的太空歌剧中;典型的西部小说中的枪手也是战士;推理神秘小说塑造了城市里的战士,他可能是警察、特警,也可能是杀手,或是钱德勒、哈米特那样的私人神探。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女战士,儿童士兵,橄榄球场和板球场上的战士,希腊方阵兵和罗马军团兵,维京人,火枪手,十字军,美国大兵,二战的英雄与越战的幸存者……他们都是战士,而在这本集子里,你将与他们一一会面。
我猜,这样分类有助于图书销售,它使得读者可以方便地找到自己喜欢的类型。读者再也无需跪下来,在《如何交际和影响他人》的后面去寻觅杰克·万斯的《大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