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的南边,一道暗淡的岬角像舌头一样伸进海里。更远处,海湾豁然开朗,映着朝阳的点点明光。海浪扑上航道两边的海滩,撞上光秃秃的礁石,激起层层白色浪花。就在这时,拉伊夫大喊:“船!船!”他直直地指向正前方。
特伦人向后倒下,费恩想爬到一边,让出道路,却被一口箱子和一支船桨拦住。拉伊夫从他身上跨过,加入桅杆附近的战团。斯凯基和奥德正在那边,挥舞着武器,逼退面前的两个斧手;他们身后,在长船狭窄的中部,还有些斧手使劲往这边挤来,想加入战斗。就在这时,船身突然一晃,康恩从船头爬上来,翻过船舷,来到特伦人身后。风吹起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特伦人一转身,看见在他身后还有人正往船上爬,赶紧跳下船去。
“好多船,”拉伊夫说,“比咱们多。哈康给咱们下了个套,咱们一头钻了进去。”
“没——只是去找援军了。”阿斯拉克怒道。
拉伊夫来到费恩身边,费恩正紧紧抓着船舷,想要站起来。看样子,他的一条腿已经断了,也许另一条也没能幸免。拉伊夫把他拖回船尾,让他坐在舵柄旁的座位上。“能掌舵吗?”
整个战场上的战斗都已经停止了。约姆斯海盗和特伦人隔着海湾里一片宽广的水域遥遥相望。哈康正率领自己的整个舰队回头,向岸上撤退。水面上浮着血沫,断掉的索具、战船和船桨的碎片让海面一片狼藉,尸体就像海中飘摇的小岛,随着轻微的波浪起起伏伏。往下看,就在自己这艘船的船首柱下方,康恩看见一条胳膊,悬浮在水面之下几尺深的地方。
他四下张望,看见阿斯拉克站在船头,便走过去,和他一起眺望远处靠岸的哈康舰队。而在这里,在海湾正中间,约姆斯海盗们有的在大吃大喝,有的在往船外面舀水。康恩只瞥了一眼,就看见有三条战船正在往下沉。
他大声下令,所有人都跳回桨位。高姆仍躺在船里,伊格尔死在自己的桨位上,不过费恩坐在船舵旁,见拉伊夫在看自己,便朝他点点头。拉伊夫来到前头,拿起康恩对面的船桨。
康恩说:“不过这一仗咱们准赢。”
海鸟号获得了一阵喘息时间,他们周围都是敌船,却无人向他们发起进攻。拉伊夫倚着桅杆,喘着粗气,四下张望。少了一些人。高姆仰面平躺在船里,凸出的双眼依然睁着,一条胳膊却没了,人也死了。在他另一边,伊格尔靠着船舷,慢慢跪倒在两排桨手座之间。斯凯基和格瑞姆下落不明。其他人也是筋疲力尽的样子,不过好歹人还囫囵。所有人都坐下来,一边交谈,一边伸手找吃找喝。拉伊夫还听见阿恩在讲荤段子,他抬眼观察战况。
阿斯拉克掏出一只装啤酒的小酒囊,喝了一口,又冲着海湾中央的岛子点点头。
在康恩身边的是凸眼泡高姆。整个前甲板上的水手都跟着他冲向了敌船。龙船颠簸得厉害,仿佛要把上面的人都甩下水去。康恩一低头,堪堪躲过头顶一记斧砍,反身一剑刺中来者。他叉着腿在倾斜的甲板上打出一片空地,站稳脚跟,挥剑刺向迎面之敌,特伦人当胸中剑,脚下一阵踉跄,随即被砍翻在地。而康恩的膝盖撞上长凳,差点跟着摔倒。
康恩高喊道:“快!快!”同时用力摇桨,其他水手默契地跟上他的节奏。在他身后,舰队越过第一座岛,刚进入开阔水面,便展开队形,每艘船都奋勇争先。尖厉的催促声四起,康恩看见席格瓦尔迪在他那艘大龙舟头,大声发号施令。另一侧的阿斯拉克则朝手下胡乱挥舞双臂。
铁船坚定地运桨后退,回到哈康的庞大舰队当中。特伦舰队和约姆斯海盗战船之间空出一大片水域。康恩拼命游过这片水域,游向自己的战船,而海鸟号的船桨已经伸出,悬在半空,准备开动。一支投枪贴着他的头皮扎进水里。康恩够到船边,拉伊夫俯身把他拖上来。康恩一头扎进前两排桨手座之间,脸埋进几寸深的水里。
不是金龙,而是一头黑色巨兽,有着饱经风霜、曲线圆润的船头。身后的拉伊夫断喝一声:“收桨!”
康恩一抬头,看见在自己右方,“莽汉”贝伊立在船头,指挥自己的龙船冲向铁船。于是康恩转过身,对船员喝道:“快——快——快——!”
船里的水位似乎一点儿都没有下降。康恩走到战船前部,找了个水桶,开始往外舀水。拉伊夫从船舷上方跳进水里,两只手交替着拂过船壳。
拉伊夫向后甲板船员大声咆哮,水手们听令赶紧跑向船尾,收起船桨以避开冲撞。
康恩满脸通红,为免喜形于色,他别过脸去,目光扫过自己的船员——心中的喜悦一扫而空。他都没意识到死了多少人。他正在失去自己的一切——战船,驱驰战船的水手。如今,他必须放手一搏。
康恩从他身边跳起来。那支船队正准备进攻席格瓦尔迪,拉伊夫指着打头那一条,那条船几乎比所有船都大,船头更宽,修长优美的龙颈曲线下,整个船头包着铁,上面还安着铁爪。
“埃里克,”他喊道,声音嘶哑,“我们逮到你了!”
康恩记起那个金头龙船——自己曾在丹麦见过。他大喊:“就是他!哈康的船!”
众人迎着初升的太阳起航。他们绕过岛的尖角,折向东南,朝海湾的出口驶去。波涛翻滚,巨浪汹涌,海鸟号如猎鹰般掠过水面。康恩顶替了凯替尔,坐在右舷第一排凳子上摇桨。每一次摇桨后仰,他都能看见舰队的其他船只跟在海鸟号后面,鱼贯而行,船桨起起落落,光秃秃的桅杆和高高扬起的船头在苍白天色映衬下就像黑色的剪影,船首柱劈开海水,溅起白色浪花。
“不知道!半速!”康恩跳下船头,此时船速稍缓,他在甲板当中,对每一个人说:“准备战斗,佩好剑,戴头盔。”所有人眼里都透着狂热,费恩的脸白得像鸡蛋,高姆一边喘粗气一边骂骂咧咧,斯凯基则一口又一口地吞唾沫,仿佛快要吐出来了。康恩来到船尾,拉伊夫已经爬上舷缘向外瞭望。
他们默契地加快节奏,肩膀被太阳晒出细密的汗珠。趁着回桨的工夫,他又扭过头,看看前进的方向。
“哦,没错。并且也打败了所有人。日耳曼人,瑞典人,丹麦人,还有挪威人。起码一次。”阿斯拉克咧着嘴,把一条腿伸直,揉起腿肚子来。血从靴子口挤了出来。
康恩又挂起船桨,跳上船头舷缘,透过海滩、岛屿和礁石的遮挡,扫视海湾尽头。在南边,金龙船不再逃跑,它正掉转方向,让船头迎向他们。康恩在船头爬高了一点,摇摇欲坠地踏在缘上,这下他看清了:先是一些扁舟跟着哈康划过水面,跟着在另一侧,又有一些船从海岬后划出内港,奋力驶入海湾。
在康恩的腿旁边,拉伊夫从船缘探出头来,轻松地从水里跳到船上。康恩看见他的左半边身子全是淤伤,胳膊上的一道伤口也血流不止,可他看起来依然精力旺盛。
海鸟号从铁船一侧猛扑过去,贝伊则攻向她的另一侧。大船坚定地保持着航向。康恩一边喝令“半速前进”,一边判断距离,以确保海鸟号和贝伊的船能同时夹击特伦人。他抽出剑来。铁龙大船上落下一波投枪和石头,但并未改变方向。海鸟号调整方向,贴着大船船头逼近,贝伊进逼到另一侧。
海鸟号向前猛冲,尽管刚才减过速,但仍领先于舰队其他战舰。所有船上都号角齐鸣、喊声震天。康恩看见阿斯拉克就在右翼。这个大个子约姆斯海盗站在第三排桨手旁边,大声向船员们发号施令,他没戴头盔,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康恩又俯身开始摇桨,胸中心跳如雷。他的船在平静水面上一掠而过,他感到一阵热血上涌——前方传来更多的号角声和喊杀声。
战线在整个海湾展开,弯成一道新月般的弧形。席格瓦尔迪在这道弧形的左翼。拉伊夫看出那里正陷入苦战,每艘船上都在进行殊死搏杀。右翼的约姆斯海盗在把哈康的人往岸上赶。海鸟号靠近战线中段,这里的船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哈康似乎撤退了——看不见金龙长船。就在这时,在席格瓦尔迪苦战的方向上,又有一队战船绕过海岛、从战线侧翼进入拉伊夫视野。
康恩再次挂起船桨,跳将起来, “高姆!阿恩 ——西格尔德——”他差点喊出凯替尔的名字。他一手拔剑,一手捡起一根掉在船上的尖头木棍,猛一转身,赫然看见一条龙船飞速向他冲来。
“这么说,他背叛了所有人。”康恩说。
海鸟号上,特伦人占据了甲板前端,但长船尾部的水手已经顶住了攻势,和对手僵持在桅杆附近。拉伊夫赶紧冲上去相助。他刚赶到,费恩就在他眼前重重地倒下了。他的对手是个皮甲大汉,高举单刃战斧,没注意到有人冲过来。拉伊夫快步上前,一剑刺穿那人的胸口。
这时,拉伊夫喊道:“船!有好多船!”
他翻个身,伸一伸腰,跪立起来,回望铁龙船。拉伊夫在他身旁费力地爬了起来。
阿斯拉克正坐在前排桨手座上,抱着膝盖:“哈康没信多久的基督——一脱离‘青齿王’就不信了。”
“小心别触礁,带我们追上金龙长船。”说完他跑回甲板前端,与康恩并肩作战。
拉伊夫在他身后大声回应。后面一艘船吹响了战斗号角,声音低沉浑浊。海鸟号掠过海岛,冲向外湾,桨手每一次拉桨都绵长有力。康恩扭身飞快地回望了一眼。
康恩握木棍的手抓住船舷,海鸟号奋力前冲,堪堪与黑龙船擦身而过,犁断了对手几根未及收起的船桨。他踩着舷缘,一步跳上敌船。
船员们转过身,迎接特伦人的冲锋。敌船尺寸更大,与海鸟号迎头相撞,敌人一边嘶吼,一边挥舞单刃战斧,从船上蜂拥而出。拉伊夫俯身去捞脚边的剑,没等起身,特伦人就已冲到海鸟号中部,一个满脸蓬须的汉子血口圆张,咆哮着向他扑来。
康恩高声道:“海鸟号——全员——转移!”说着,他一挥胳膊。船员已经在争先恐后地抢着上船,弄得海鸟号不停摇晃——即使船里已经进了半舱的水。康恩回到船尾,把费恩带了过来。
他回头对阿斯拉克说:“这个基督教的玩意儿看起来很普遍啊,就连斯汶都入了教会。”他接过酒囊,喝了一口,又倾身把它递给拉伊夫。
“我——”小伙子把一头棕色长发向后一甩,“能。”他伸出一只手抓住船舷,另一只手去够舵柄。拉伊夫摇下船舵,将把手塞给他。
阿斯拉克大声招呼:“来这边!快过来——反正我这儿有一半水手都死了。”他转身下令,长船开始朝康恩的方向靠过来。
突然,特伦人一齐转身,跳下船去。隔着敌人,康恩看见阿斯拉克的大光头,正从黑龙船尾爬上来。
头四个人很轻松就跳上海鸟号,跟着拉伊夫攀上舷缘,跃过渐行渐宽的水面,康恩则扔掉头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康恩面向海鸟号,这艘小巧的长船正渐渐漂离。在黑船的另一头,又有一些特伦人涌上来,同留在甲板上的水手展开战斗。拉伊夫!康恩大吼一声,回身冲向自己的船。
他心里涌起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于是扭过头向前进的方向眺望。他们正经过岛的尖端,逆风经过大陆一处地势很低的海岬,两岸是荒凉的弧形山脉,而海湾的开口就在前方。他们身后,是白雪覆盖的莽莽群山。太阳冉冉升起,把光辉洒向水面。天空一片苍白,康恩很高兴舰队开始向南航行了,这样战斗时夺目的阳光就会晒到他身侧,而非直射入眼睛。在群山庇护下,随着舰队的前进,康恩发现海面变得越来越广阔。他喊出一声号子,船员们一声断喝作为回应,放平了船桨,只让桨的边缘浅浅地吃入水里,整艘船仿佛腾空而起,轻轻掠过碎浪。康恩不禁志得意满——他的水手,是整支舰队最优秀的水手。
太阳还没爬到当空,天气已经热得让人受不了。拉伊夫脱掉上衣,他的头发湿哒哒的。哈康的金龙长船似乎总是在一步之遥。海鸟号忽左忽右地与一条巨大的蛇头长船缠斗,隔着船舷向她发起攻击。康恩率全体水手向那艘船发起两次冲锋,两次都被打退。这时,特伦人突然掉转船头,所有船桨齐出,加速逃离。
“挪威之王!”
特伦人被夹在中间,只得起身列阵迎敌。康恩向对手进攻,格挡之后跟上一击,又向后一缩,趁对手顺势扑来,一剑刺穿特伦人的肩膀,又在他倒地之时砍中后背。趁那人倒下的空当,康恩跳上铁船,跟另一个斧兵贴身肉搏。拉伊夫正欲跟随,康恩已向敌阵里推挤——他与特伦人贴得如此之近,连对手呼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斧柄从斜刺里砸中胳膊肘,康恩手一麻,剑掉落在地。他急忙俯身左手抓住剑,朝上一撩,这精妙的一着让特伦人失去了平衡。康恩跟上一剑刺中对手侧腹,那人颓然倒地。
“看见那个岛了没?那个岛被称做‘降福之地’,上面有几个祭坛,岁数有世界之树的一半大。哈康也许会有麻烦。他改换信仰太过频繁。我听说,他的守护女神到现在还为他皈依基督教而生气。”
“有多少?”拉伊夫高声问。
康恩看见拉伊夫站在船中部,胳膊垂在身侧,看着海鸟号一点点沉没。康恩走到他身边,有一会儿,他们的长船像是还能浮起来,尽管水已没顶;可是突然间,它就沉入黑绿色的深水里,淡出了视线。最后所见的是船首那尊小小的、怒目圆睁的龙头雕像。拉伊夫只是站着,一言不发。康恩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仿佛火堆里的一块石头。
阿斯拉克说:“对,到现在为止,我也这么想。”
在他们身后,岛屿和海湾西岸之间的狭窄水域里挤满了约姆斯海盗的船,桅杆仿佛一片移动的树林。更多号角吹响,跟着吼声四起——他们也看见那条金船了。
他说:“哈康要找什么援军?”
拉伊夫大喝:“他们投枪啦!隐蔽!”
拉伊夫说:“船快沉了。我猜那个长牙的该死玩意儿把一块列板扯松了。”
海湾张开怀抱,航道中央隆起一座锯齿状参差的海岛,岛上生着茂密的树林。拉伊夫掌舵,海鸟号从岛的西边经过,这里有一片低矮的礁石,被海浪冲刷得支离破碎。隔着前面七个桨手,康恩看见拉伊夫的一头白发披散下来,凝视着前方和整个海湾——他的目力极好。
康恩挂起船桨一跃而起,攀上舷缘,一只手扶着船首柱。起先,他只看见一片明亮广阔的水面,还有南边更远处另一座树林掩映下的海岛。跟着,在他和海岛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晨光下闪着金光。
对手战斧翻飞,拉伊夫未及起身站定,只得一缩身子,堪堪躲过这一记重劈。斧头擦着他斫进身旁的船舷,砍飞了一大块木头。拉伊夫被迫俯身,挥剑向那大胡子一通乱刺,剑身拍中特伦人的手腕,声音犹如石头崩裂。特伦人晃了晃,拉伊夫趁机上前,一肩膀撞上那人小腹,把他掀出船外。
特伦人的船后撤了。拉伊夫放眼四顾,只见战船彼此短兵相接,人们也横冲直撞奋力厮杀。正前方一条龙船已经翻倾,海水漫过了桨手座位,船员在水里扑腾,尸体则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是席格瓦尔迪,”康恩说着,伸手从船尾储物柜里拿出自己的头盔,扣在头上,“把我们送给了哈康。”他喝令,“全速前进!一!二!”同时跑回甲板前端自己的桨位上。
康恩转身:“他们打算用这些人困住咱们!”铁船后部船桨翻动,船身向后退去,正返回特伦人的战阵中央。康恩一边大喊,一边推拉伊夫,后者推搡着其他人,挤向铁船船头。
刚才与黑船接舷作战时,海鸟号上有一半水手跳上敌船,剩下的也没有划桨,都探出头来观战,压得船身一侧朝敌船方向倾斜。拉伊夫控制好舵,让海鸟号贴近黑龙船。这时,另一艘特伦人战船掉头向他们直冲过来。
“看起来不妙呀!”阿斯拉克高声道,“埃里克的爪子划到你啦。”
他一条胳膊搂住康恩的肩膀: “我很高兴有你在船上,小子——天杀的,你可真是个打仗的好手!”
成群的乌鸦和海鸥在头顶盘旋。海鸟号绕过一团团彼此搏杀的战舰,在平静的水面上飞驰,他们掠过一艘下沉中的龙船——船周布满尸体和松脱的船桨,在水面上起起伏伏。拉伊夫手指前方:“贝伊在那儿。”
“嗨呀!那是什么?”
他回身,前方距海湾入口半英里的地方,那道金光掉转方向向南逃遁。水手们呼喝一声,海鸟号奋起直追。“呜呜——”悠长的号角在他身后响个不停。康恩赶紧从船头下来回到桨位。在他左面,席格瓦尔迪的大龙船紧紧跟着他;而在右边,阿斯拉克的船——船头装有尖角和利牙——跟自己仅几个船身的距离。
康恩赶紧躬身耸肩——船头能给他提供极好的掩护。一堆投枪“叮叮梆梆”地落在海鸟号四周,大部分都只是削尖的木棍,没有造成伤亡。拉伊夫喝令:“准备战斗!”
拉伊夫守在康恩左翼,两人沿着一排桨手座杀出一条血路,贝伊从另一边杀过来。康恩的右胳膊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把剑交还到右手,果然更加自如。他和拉伊夫比贝伊先一步冲到桅杆周围。身材魁梧的约姆斯海盗满脸通红,打着赤膊,脖子上有道伤口,血顺着胸膛流个不停。
海鸟号是舰队里最小的船,却一马当先。在她身后是一大群约姆斯海盗,面前则只有一条金头龙舟,正一路逃窜。
船尾站着一个人,在大热天里身穿黑衣,肩披大氅。他的头盔镶着金边,正大声发号施令。那人吼道:“谁逮到谁了,贝伊?你说反啦!你说反啦!”
康恩说:“我不知道,不过他要是从席格瓦尔迪的阵线那头绕过来,咱们就要被包围了。快行动起来。”
敌人的战舰排成楔形阵列,铁龙大船就在阵中央,比其他战船略为突出。铁甲覆盖着形如天鹅胸脯的船头,上面布满巨大的铁钩,康恩猜想水面下一定也有倒钩,同时也想到这艘战舰转向一定很慢。他收了船桨,站起身来。
小伙子已经神志不清了,腿肿得几乎要把裤子胀破,肌肉也变黑了。康恩扛起他来,他疼得“嗷嗷”叫个不停。拉伊夫过来搭手,帮着把费恩抬进阿斯拉克的船里。众人把他安置在长船后部的空处,就在舵手座的后面。拉伊夫赶紧跑开,康恩找来一些啤酒,却把费恩呛得直咳嗽。他睁着双眼,因为疼痛,瞳孔有些涣散。康恩把啤酒放在他身旁,站了起来。
贝伊从铁船另一侧船舷翻上来,一见康恩便喊:“嚯,挪威大王!来帮我!”
“快舀!”康恩说着,站起身来,脚踝浸没在水里。海鸟号笨拙地运桨后退。这艘船倒着行进时一向很笨拙,而这次尤甚于以往。整条船上,水手们都在弯腰往外泼水。
三个敌人挥斧向他袭来。康恩背对大海,左手握棍右手持剑在船舷上寻找平衡,仓促间只能一边躲闪一边格挡,并寻机突刺。海鸟号上又有人跳过来,与他并肩作战。有个斧手一个趔趄,被康恩刺了个通透,他又一路向侧翼突刺,跳下船舷,顺势砍翻另一个特伦斧手。
康恩指指哈康的舰队:“他不打了?”说完又弯下身子舀水,进的却总比出的多。
康恩直起腰,四下张望。阿斯拉克的大龙船正贴着海鸟号船头过来。大块头的光头约姆斯海盗正站在桅杆旁。
“船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