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冷冷地想,人类付出的代价更大。可不管他如何逼迫,那些疯狂的生物就是拒绝屈服。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耳朵耷在了脑袋上,然后他闭上眼睛,开始考虑为了那些期望付出的代价。短短三个本地月的时间,这颗卑鄙的星球已消耗了远征军56%的地效车,23%的运输车和装甲运兵车,还有26%的步兵。
显然她正在寻找合适的方式来描述某些超越目前的物种心理学的东西,提凯尔想。
“似乎,”提凯尔对着高级军官们说,“对这颗星球的行动不是我职业生涯中最明智的决定。”
“请坐,基地指挥官。”对这位不速之客,他故意表现得更加正式。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弱者天然应该臣服于强者。恰恰相反,他们会孜孜不倦努力成为强者,并且其目的不是为了取得集体的领导权。是的,有一部分人类的反应和松盖利人十分相似,另一部分的行为模式甚至更类似素食者,但大部分人类在保护第一忠诚的小团体时会发现力量的重要性。他们会投入全副精力摧毁一切——任何——威胁到小团体的事物,哪怕这样的尝试本身可能给团体带来风险。而且,他们永远不会遗忘,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要保护的小团体面临的威胁。我们的强权也许可以获得暂时的服从,也可能说服许多人接受我们成为他们天然的主人,但我们永远无法征服所有人类。因此,最后我们会发现,这个‘奴隶’种族会用我们观察到的所有创造力和骁勇来对付我们,而且他们还拥有了我们的技术能力……作为起点。”
“不过,集体仍比个体重要。我们的个人价值和成就感只有在集体背景中才能获得认可。弱者对强者的臣服源于同样的背景。我们的基因中烙印着:服从集体的领袖,他是周围所有人中最强大的个体。当然,我们的族人,尤其是男性,总会挑战领袖,这也是远古时期集体保证领袖的能力足够强大的手段。不过,一旦领袖再次证明了自己的权威和强大,就连挑战者也会再次臣服。我们的所有哲学,所有荣誉准则,所有社会期待,都源于这个基础出发点。”
他环视一圈,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请再说一遍?”听见这么荒谬的说法,提凯尔的眼睛猛地睁开。谢瑞兹叹了口气。
“该停止了,”他平静地说,“我不准备放弃这颗星球,特别是在我们付出如此代价之后。不过与此同时,我认为人类太危险了。的确,如果看到我们在这里发现的一切,我相信联盟里其他诸多种族也将得出同样的结论!
“联盟中大多数杂食者的情况也基本如此,不过有少数几个与我们的心理状态类似,他们更重视‘集体’而非群体。我们是猎人,而非猎物,我们的社会结构和心理状态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与素食者和大多数杂食者不同,松盖利人更重视个人成就和对个人能力的证明,因为在远古时期,猎人的个人技艺决定了他在集体中的地位。
“基地指挥官,你想见我所为何事?”片刻之后,他说。还有,他在心里补充,为什么要单独见我?
提凯尔坐得很稳。说得这么平静,她的内心的确很强大,他想。尤其是考虑到,根本就不是“我们最初的期望”,而是他最初的期望。
“当然,”提凯尔有点不耐烦了,“不然的话,我们的社会怎么存续下去?”
“谢谢,舰队司令。”他看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谢瑞兹好像一如既往的自信啊,他想着,但她的耳朵有点不对劲。还有眼睛。她变了,他想。老了。他在心里哼了一声。好吧,我们都老了,不是吗?不过她不光是老了,她和昨天看起来不一样了。
“错得有多离谱?”他闭着眼睛问。
“是的,阁下。”她深吸一口气,“首先,您必须明白,他们的心理状态在不同地区有许多变种。当然,这不可避免,考虑到他们与我们、与联盟中任何一位成员都不一样,他们令人困惑地保留了多种不同的文化和社会模型。不过,他们也有一些共同点。舰队司令,其中之一就是,从本质上说,他们没有我们概念中的投降机制。”
提凯尔看着她,努力试图理解她描述的这种离奇的心理状态。从理性上说,他能理解,至少能部分理解;可从情感上说,他完全无法接受。
“几乎所有素食者都有很强的群居本能,”她说,“某些情况下,他们也许会野蛮地战斗,但他们天性中占压倒性优势的本能是‘避免冲突’,他们基本的心理状态会将‘群体’的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上,哪怕是放在他本人的存亡之上。现在,大多数这样的物种将‘群体’定义为自己所属的整个星球或星系,但群体利益依然是他们做任何决策、开展任何政治行动的出发点。
“这正是我要说的,阁下。我们这样的社会结构无法在人类中存续。他们臣服的本能比我们弱得多,如果他们第一忠诚的小团体——既不是集体,也不是群体——受到了威胁,那么击退威胁的个人驱动力就会占据绝对上风。”
“这些我已经猜到了,”提凯尔的声音里带着刻薄的幽默感,“现在,我是否可以猜测你知道了一些具体的不同之处?”
“阁下,问题在于,”她的回答有些委婉,“我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物种。他们的心理……和我们见过的生物都不一样。”
“人类第一忠诚的小团体是家庭,阁下。不是群体,家庭只是群体的一小部分。也不是集体,集体中更强调的是能为集体提供的力量与价值。人类当然也有例外,但对家庭的忠诚可谓是他们行为动机的基石。大体上,也许可以把他们看作……由独立的掠食小队组成的群体。人类能将忠诚扩展到家庭以外的范围——例如忠于某个组织、某个社区、某个国家或某种哲学体系——但从骨子里说,独立家庭是人类行为的基本出发点,正如臣服于强者是我们的基本出发点。阁下,我的研究表明,为保护自己的伴侣或后代,很大百分比的人类会对抗任何敌人,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而且这样的保护欲可以扩展到集体或群体,为了保卫自己所属的组织,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
“什么?”提凯尔深感讶异,谢瑞兹露出苦笑。
“迄今为止,征服人类的努力已经杀死了这颗星球上超过半数的原住民,也给我们自己造成了巨大损失。现在,地面指挥官泰瑞斯预测,如果我们的行动再持续一个当地年,我们将失去四分之三的兵力。同时,现存的人类也将被消灭一半。显然,就算地面基地指挥官谢瑞兹的数据有误,我们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而且,在消灭了他们四分之三的人口之后,我们也不敢冒险将现代技术传播给如此……倔强的物种。”
“阁下,”她继续说,“我已经完成了所有标准的心理学测试。根据您的指示,我也试验了我们已有的直接神经教学技术对人类是否有效,结果十分满意。不过,如前所述,对他们的心理状态研究的结果十分不如人意,所以,我认为,将人类作为奴役对象会是最愚蠢的事情。
“联盟中有一些种族的心理与人类类似,阁下,不过我所知道的只有两三个。和人类一样,这些种族都是杂食者,但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有人类这么……倔强。坦率地说,如果以松盖利的心理学标准来衡量,每个人类都是疯子,阁下。他们不同于素食者和大多数杂食者,他们性格中的骁勇倒是和松盖利人有些相似,不过,他们的自我意识远高于集体意识。”
“我考虑过让她和研究小组转移到已有的地面基地中。不幸的是,当时建立那些基地时必须采取的高强度行动使得邻近地区的人口已经变得十分……稀少。因此,我决定在地面上的荒芜地区建立一个新基地,在那样的地区我们无需采取过高强度的行动,因此她能轻而易举地获取相当数量的实验对象。基地建设期间,地面指挥官泰瑞斯将负责安全工作……基地落成后,寻找实验对象的工作也由他负责。”
舰队司令提凯尔按下接受键,谢瑞兹走进他的房间,他又坐回椅子里。门在谢瑞兹身后无声地关上了,他冲一把椅子挥挥手。
“显然,”他续道,“考虑到基地指挥官的发现,有必要重新评估我们的政策——我的政策。而且,坦率地说,我要考虑我们已经遭受的严重损失。
“阁下,我基本完成了对人类心理状态的初步分析,”她毫不退缩地对上他的视线,“恐怕我们对这颗星球最初的期望……错得有些离谱。”
军官们回视着他,他们大多显然还没从谢瑞兹的报告中回过神来。他们没有哪一个的表现比我听到的时候强,他想着。
“我已命令基地指挥官谢瑞兹执行备用计划,开始研制靶向生物武器。这个任务赋予她极大的优先权,我们有必要为她的工作安排适当的设施,并为她提供合适的实验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