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拿铁和玛芬松糕。”
现在简变得很想说,前几天早上和瑟莱斯特去散步时也告诉她了,但是比告诉玛德琳的版本短一点。瑟莱斯特没有表示什么,只说她很遗憾,还说玛德琳说得有道理,基吉和他的生父完全不同。
简自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又低头看着眼前的盘子,香气诱人的胖胖玛芬,热气缓缓飘扬,顶端点缀着糖霜。“噢,谢谢,汤姆,可是我没有点……”
“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基吉是个好孩子,说不定她想让基吉进特别班呢。”
乔纳森:那些人是我的朋友,不是随从,请原谅我老婆乱说话。她的公司正在进行恶意收购,或许因此她也变得有点恶意。我认为学校必须负起责任,霸凌事件发生时,老师在哪里?
“太好了,很期待能和你会面。”
这个星期天气转凉了,有如冬季来临前的预备暖身,简的公寓很冷,窗外的银灰大海让她觉得更冷。仿佛夏季一去不复返,灰暗阴郁,有如末日过后的世界。
汤姆笑嘻嘻地说:“我快变成老奶奶了,对吧?强迫每个人吃东西。试一小口就好,不必因为担心失礼而吃掉一整个。”
巴恩斯老师:因为迎新日发生了那场小状况,我担心这个学年会很困难,所以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真正开学后反而很顺利。孩子都很乖,家长也不至于太烦人,可惜上学期才过一半,一切便分崩离析了。
萨曼莎:听说孩子被霸凌,雷娜塔气得快发疯了。部分的问题在于,她的保姆没有告知,所以持续一段时间之后她才知道。当然啦,现在大家都晓得朱丽叶除了工作,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是因为交到新朋友?还是海风的功效?
西娅:雷娜塔一定非常自责,她上班的时间那么长,几乎见不到孩子!我实在为那些小家伙心疼,很显然他们目前还很难调适,完全无法调适。他们的人生将从此改变,对吧?
第二天,瑟莱斯特送简一条项链,装在红丝绒袋子里。那是一条细细的银链,挂着一颗蓝色宝石。
“非常棒。”她说。
此刻,简正伸手摸摸坠子。
固定运动说不定也有作用,她和瑟莱斯特的体能都改善了。现在她们爬上通往墓园的楼梯时,已经不必停下来喘气,第一次发现时她们都好开心。
吸引简目光的并非瑟莱斯特那种美人,而是平凡人,他们的身体有一种平凡的美,如越过服务台的手臂,刺着太阳图案的黝黑肌肤,超市队伍前方一位老先生的颈子、小腿肌肉和锁骨线条。真的非常奇怪,她想起父亲几年前动鼻窦炎手术恢复嗅觉,在那之前他压根没察觉自己闻不到味道,现在最单纯的味道也能让他开心不已。他不停嗅闻简妈妈的颈子,以梦幻的语气说:“我忘记你妈妈的味道了!我甚至不晓得自己忘记了。”
咖啡师汤姆感觉越来越像她的同事,有如在办公室座位相邻的两个人。他是个聊天的好对象,他们喜欢相同的电视节目,音乐爱好也有部分交集。音乐!她几乎都忘记音乐的存在了,就像忘记书本一样。
巴恩斯老师:家长不了解,学童可能前一刻还在欺负人,下一刻就被人欺负。他们太急于贴标签了!当然,我明白这次状况不同,这次……很严重。
简举起一只手表示嘴巴没空,汤姆微笑。他拿起客人留在桌上的书,放到比较高的层架上,他的黑T恤离开裤腰往上移,简瞥见他的后腰,非常平凡的后腰,没什么特别的看头。冬天时他的肤色有如淡拿铁,夏季则是热巧克力的颜色。
“真的?”汤姆的脸稍微垮了一点。
“嗯。”简心不在焉地又吃了一口玛芬。基吉并非“天赋优异”的孩子,况且她从校长的语气听得出来,八成不是好事。
学校的学生、家长和老师汤姆几乎都认识。他是土生土长的孩子,当年他念小学的时候,尼帕尔校长还只是毫无地位的三年级导师。
“当然,请问出了什么——”
咖啡馆阳光普照,明亮爽朗,汤姆也会在木柴暖炉里生火,每次进门简都会愉快地呼出一口气。离开凄冷潮湿的公寓来到这里,有如搭上飞机前往季节全然不同的异国。她特地避开上午和下午客人最多的时段,以免妨碍汤姆做生意,她一定会点几杯咖啡和轻食午餐。
不只是因为那本书。
自从在浴室读到那段性爱场景之后,这几个星期逐渐发生了变化。她的身体,这个生锈、报废的身体,似乎正靠自己的意志重新启动,一点一点活了过来。她经常发现自己不自觉盯着男人看,有时候也看女人,但主要是男人,她并没有想入非非,只是单纯的感官美学欣赏。
你好臭、你好丑——就连萨克森说的那些羞辱言词也属于小学生等级。
杰吉:怎么没有人说杰夫上班时间太长?没有人问杰夫是否知道艾玛贝拉在学校的遭遇?据我所知,雷娜塔的薪水比较高,工作压力也比较大,但没有人责怪杰夫出去上班,没有人说:“噢,我们很少在学校见到杰夫,对吧?”完全没有!然而,家庭主妇妈妈看到爸爸来接小孩,就会认定他应该得金牌,我老公就是这样,他有一小群死忠随从。
“尼帕尔校长,请问出了什么事吗?”她讨厌自己畏缩的语气,玛德琳和校长说话时总是开朗愉快,带着有点高傲的亲切,仿佛校长是个健忘的老管家。
但这是汤姆的好意,她不能糟蹋。她重新拿起叉子,吃了非常小的一口。玛芬的质地轻盈膨松,她能尝到汤姆刚才说过的所有材料:夏威夷豆、桃子和青柠。她闭上眼睛感受一切:咖啡馆里的温度,口中玛芬的滋味,现在已经很熟悉的咖啡与二手书香气。她再叉起一块,这次比较大一点,并蘸上鲜奶油。
简急忙道:“不过今天我可以开个特例。”
“老天,简,你会不会太夸张?你可以带着电脑去蓝色蓝调工作啊。”玛德琳如此建议,于是简开始每天带着笔记本电脑和档案前往蓝色蓝调报到。
是校长。简的胃纠结。
“那颗宝石叫青金石,”瑟莱斯特用她独特的羞怯语调说,“据说可以‘疗愈情感伤痛’,其实我不太相信这些东西——不过,至少以项链而言算是很漂亮。”
她痛苦了这么久,原来只要常常在清新空气中散步,加上一颗疗愈宝石就能解决。
屏幕显示“学校”,在此之前学校只打过一次电话给她,因为基吉喉咙痛。
“嗯?”汤姆转过身,现在店里只有两个客人。
简目送他离去,又突然转开视线,因为她察觉自己在欣赏他黑色T恤下的宽肩。她从玛德琳那里听说汤姆是同志,他前不久和男友分手,严重心碎正在疗伤。男同志通常身材超赞——虽然有点刻板印象,但似乎确实如此。
简放下手机:“校长想见我。”
斯图:我爸爸教过我,同学打你,就打回去,简单明了。最近的教育完全不一样,这次的事件也是。现在参加足球赛的每个孩子都能拿到奖杯,玩传礼物游戏时,每拆一层包装都有奖品,这一代的孩子将来会变成软弱废物。
她用叉子切下一块玛芬松糕送进口中,和瑟莱斯特散步也让她找回食欲。她得小心饮食,否则又要变肥了——想到这里,她的喉咙随之紧缩,她连忙放下叉子。好吧,看来没有完全治好,对食物的感觉还是很不正常。
“还可以吗?”汤姆站在附近的桌子前,由后口袋拿出抹布弯腰擦拭桌面。
萨克森·班克斯是坏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坏人,每个小孩都知道。父母教孩子远离这种人,不要理会,转身走开,如果他们继续骚扰,要用坚定的语气大声说“不要,我讨厌这样”,然后去报告老师。
没错,很可能是运动的作用。
“查普曼女士?我是派翠西娅·尼帕尔。”
简用叉子指指玛芬:“这个太好吃了,你应该开天价。”她的手机响了。“抱歉。”
猜谜晚会前两周
“我只烤玛芬,”简说,“从来不吃。”
“没有,没有出事,但我希望能安排时间和你见面,如果方便,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天,下午两点左右,放学时间之前,可以吗?”
对玛德琳说出萨克森·班克斯的事情,道出他当时说的那些蠢话,这些都很有帮助。那些话必须是秘密才能拥有力量,现在那股力量开始消退,有如漏气的充气城堡,随着气体嘶嘶流失,慢慢开始皱缩。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对那一夜经历的反应太大,也可以说太小。她没有哭、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将整起事件硬生生吞下,假装没有什么,因为这样反而很有什么。
“我知道,玛芬松糕是招待的,”汤姆说,“玛德琳告诉我你会烘焙,我正在研究新配方,桃子、夏威夷豆和青柠,想听听你的专业意见。非常疯狂的玩意,我是说青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