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看看餐桌边的家人。丹恩注视她的双眼,眼中满是疑问,妈妈用两指指尖不停点着嘴,爸爸的下颌紧绷,眼中有着类似惊恐的情绪。
在这里,熟悉的事物让简感到优游自在:马克杯、棕色旧茶壶、桌布、家的味道,当然还有拼图,永远少不了拼图。打从简有记忆以来,他们一家便沉迷于拼图。厨房里的这张餐桌从不用来吃饭,桌上永远摆着新的拼图。今晚他们开始拼新的一盒,这是简的爸爸上网买的,有两千片,图案是印象派画作,很多朦胧的色彩旋涡。
“想留下来就留吧,”她爸爸说,“但是不可以因为那个女人的霸凌就离开学校,为什么她不走?”
“当然没有。”当唯有谎言才能安慰所爱的人,说谎一点也不难。
因为玛德琳居中牵线,最近她多了两个大客户,从她的住处走路就能到——毕利威完美肉铺与汤姆·欧布莱恩汽车维修。他们的文件没有烟臭或快餐味,事实上,汤姆·欧布莱恩的收据有股淡淡的干燥花香。
“重点是她相信,”简说着,努力将一片拼图放进右下角,“现在其他家长也相信了,我不知道,我无法确切地说他没有做。”
“可是我们真的很喜欢住在那里,”她说,“基吉也很喜欢学校——大部分的时候。”
“简,我们都知道你当时的行为有多随便,我们早就释怀了。”丹恩故作轻松地说。
“喂!”简对哥哥说,“不是你出的主意吗?”
“而且,就算你不相信转世,小丫头,”简的妈妈拍拍她的手臂,“也不代表你没有前世!”
“亲爱的,什么意思?”简的妈妈用指甲拈去嘴角的饼干屑,“你是说——他伤害过你?”
她想起年初夏季时,她和基吉从学校走路去海滩,在沙地上脱掉他的鞋袜和制服,他穿着小内裤直接冲进海水中,她拿着防晒乳在后面追,他的身体四周激起白色浪花,他开心大笑。
“不然我搬回这附近好了。”她说出口想试试感觉,不知为何,她想起了蓝色蓝调、咖啡香气、碧蓝波光,汤姆送咖啡时总会偷偷对她挤一下眼睛,仿佛暗示只有两人知道的笑话。她想起玛德琳爬上楼,像拿指挥棒般高举卷起的硬纸板;她也想起早上在海岬散步,道路两旁矗立着高大的南洋杉,瑟莱斯特的马尾随着脚步摇曳。
雷娜塔那伙人一定开心死了。
“那片不是放那里,”她妈妈说,“我倒是确信基吉没有做,他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简,那片不是放那里,那是女帽的一部分。我刚才在说什么?噢,对了,基吉,老天,你以前在学校多害羞啊,连嘘人都不会,还有,你外公的个性是那么和善——”
妈妈家的厨房风格属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杏桃与米白色调装潢,简环顾四周,想着或许他们再也不回毕利威了,这里才是她的归宿。搬到那么远的地方根本是发疯了,几乎是病态,她出于扭曲怪异的动机搬去,所以受到这种惩罚。
“抱歉!老天,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基吉的生父基本上是个陌生人,他确实感觉人很好,但我们对他一无所知,我知道这样很可耻——”
“发起请愿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简的爸爸问。
“何必问?爸,我们能拿她怎样?”丹恩说,“打断她的膝盖?”
餐桌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丹恩原本伸手要放一片拼图,这时也抬起头来。
“妈,外公的个性和这件事无关!”简放弃那片拼图,将它扔回去,她的沮丧心情化作突发的愤怒与烦躁,一股脑儿发泄在毫无防备的妈妈身上,“拜托,基吉不是外公投胎转世!更何况,没有人知道基吉从生父那里遗传到什么人格特质,毕竟基吉的生父是……他的生父是……”
“绝对不可能。”简的爸爸附和,他的姿态放松,喝了一口茶,拿起另一片拼图。
“我无法相信基吉会欺负她女儿。”简的妈妈忙着将几片拼图凑来凑去。
简正在父母家,坐在餐桌旁一边喝茶配饼干,一边玩拼图,基吉在简以前的房间睡觉。她打算明天帮他请假,他们要在这里过夜,明天再混一个上午。
“我非常想,”简的爸爸拿起一片小小的拼图,对着灯光眯起眼睛研究,“总之,艾玛贝拉是什么怪名字?真够蠢,安娜贝拉有什么不好?”
“一点儿没错,”简的妈妈说,“我不在乎基吉的生父有什么人格特质,我了解我的外孙,他绝不是欺负同学的恶霸,永远不可能是。”
她愕然惊觉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都发生在过去几个月。
她想起他刚才大哭的样子,那么多同学说爸妈不准他们和他玩,她不能继续让他念那所学校了。
乔纳森:第一次看到毕利威小学的操场时,我觉得棒呆了,因为有好多可以躲藏的隐秘小地方,但现在我才发现那其实是缺点。学校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太多事情,而老师完全不知道。
简看得出来,他不相信她撒的谎,他不像父母那么急需相信。
“你外孙还叫基吉哩。”丹恩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