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童年。
“真的假的？”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哈珀不想认识我，”简说，“因为迎新日……”
“我猜你大概会列一张清单，”玛德琳说，“然后记得带出门。”
巴恩斯老师：可想而知，家长在校外也会互相往来。猜谜晚会发生冲突的原因，很可能与毕利威小学完全无关，我认为应该说明这一点。
“可不是嘛，可惜克洛伊已经玩过芭比，来不及挽回了。”玛德琳对简怅然一笑。
“记得戴安全帽。”玛德琳与艾德异口同声叮咛。
一个少女走进厨房，玛德琳抬起头说：“噢，阿比盖尔！过来一起吃玛芬！简，这是我的大女儿，阿比盖尔。”
但如此一来，基吉就不会是基吉了。
“爸要来接我。”阿比盖尔说。
“谢谢，我可以给你食谱……”
“我要去玩滑板。”弗雷德拿了第三个玛芬。
“瑟莱斯特也会带双胞胎过来，她会吃光你的玛芬。你要喝茶还是咖啡？虽然每次见面都喝香槟不太好，但我乐意奉陪。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千万不要！”简说。她发现玛德琳是有点危险的那种人，她会一头热捍卫朋友，反而将小涟漪变成大波涛。
他坐在简对面，搂着玛德琳：“阿比盖尔又惹你不高兴了？”
然后或许玛德琳会用那种不容分辩的笃定语气说：“噢，不用担心啦，简。根本没有关联，基吉就是你所想的那样，你是他妈妈，你最了解他。”
“我也是，”玛德琳说，“我原本预约了要做指甲，还特地取消了，通常我绝不会取消做指甲。”
简发现，即使这个故事已经说过几百次了，他的眼睛依然闪闪发亮。
简转开视线，端起茶杯，虽然已经空了，但还是假装喝一口。
“我问过爸，”阿比盖尔过来桌边吻一下玛德琳的脸颊，“拜拜，妈。”
“简，新年快乐！你好吗？真高兴见到你。看啊，我的脚踝好了！不过我今天穿平底鞋呢，有没有很棒？”
“这个好好吃喔！”弗雷德大口咬着玛芬，同时伸手拿了第二个。
“有，今晚我要住在那里，因为我明天和路易莎有约，一大早就得到，爸的家距离比较近。”
“基吉！基吉、基吉、基吉！”大门砰一下被打开，克洛伊冲出来，她穿着仙女洋装、彩色雨靴，她牵起基吉的手拽着他，“你来是要跟我玩，知道吗？不是跟我哥哥弗雷德玩。”
这下可好，我得被完美佳偶和完美佳丽夹攻。简想着，继续端着空杯子假装喝茶。
“不是那样。”玛德琳开始辩解。
简在椅子上转过身：“嗨，阿比盖尔。”她对少女打招呼。
“什么？不能秀我的好身材吗？”那个人得意地一捶胸膛，对简微笑，她不自在地回以笑容。
倘若她那天晚上没有出去玩，倘若她没有喝第三杯龙舌兰酒，倘若那个人在旁边坐下时她客气婉拒，倘若她乖乖在家念完艺术法律学位，以正常的方式找个工作、找个丈夫、背个房贷，或许有一天她也可以住在属于全家的大房子里，做一个过正常生活的正常人。
外面再次传来喇叭声。
“帮我拿一下好吗？”她将保鲜盒交给基吉，空出手从包包中拿出两片口香糖，同时端详这栋房子。有一点老旧，草坪需要修剪，停车棚里，汽车上方挂着两艘双人橡胶小艇，大小冲浪板立在墙边，阳台上晾晒着海滩巾，一辆儿童脚踏车随意放置在前院草坪上。
“顶多差十分钟。”玛德琳抗议。
简的目光被墙上的婚纱照吸引过去——玛德琳穿着香槟色薄纱礼服，坐在艾德腿上，两个人都笑眯了眼睛。
“妈咪！我们需——要你！”克洛伊在走廊上大喊。
“你好。”阿比盖尔对简微笑，瞬间流露出令人意外的温暖。那是玛德琳的灿烂笑容，但除此之外，很难看出她们是母女。阿比盖尔的眼珠颜色和发色都比较深，五官更深邃。她的头发垂落，凌乱的感觉似乎刚睡醒，她穿着没有线条的棕色洋装与黑色内搭裤，双手都有精细的指甲花彩绘，一路延伸到前臂。她只戴了一件首饰，她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用黑色鞋带串起的银骷髅头。
“就是那样。”阿比盖尔说。
“哦？真的？”玛德琳似乎觉得很有趣，她拿起一个玛芬松糕，“哪一个？你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不准跟我说随便！”玛德琳高声说，外面传来甩门的声音。
“他来了。”阿比盖尔说。
“很高兴认识你。”
你想要这种人生？我也想啊！
“理所当然，”玛德琳说，“我也觉得不是他，他感觉很温和。”
他们相视而笑。
“简这个名字很好听、很典雅，”艾德的语气非常认真，她不禁有一点点爱上他，“事实上，当初帮女儿取名字时，我提出的名单里原本有简，可惜被否决了，不过我已经赢了一次，弗雷德的名字是我取的。”
“应该是瑟莱斯特。”玛德琳说。
玛德琳带她走进厨房结合客厅的宽敞区域。
他对阿比盖尔说：“你爸在外面。”
玛德琳的语气中多了一分虚假，她放下玛芬松糕，把玩一边的耳环。“阿比盖尔？”她再次叫唤，“这位是简。”
简坐下，原木长桌上满是家庭生活的点点滴滴：芭蕾舞女贴纸、一本打开面朝下的书、防晒乳液、钥匙、某种电动玩具和一架乐高飞机。
“搬家顺利吗？”玛德琳启动快煮壶，“你搬家的那阵子，我们刚好在有点远的海边度假，不然我一定会叫艾德去帮忙。每次有人搬家，我都会叫他去当工人，他爱死了。”
“真好笑，我打扮得像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家庭主妇，结果会烤玛芬的人却是你，”玛德琳说，“我也很想在家自己烘焙，但从来没有实行过，每次我都凑不齐材料。你怎么有办法准备那么多面粉、砂糖，还有啥来着？香草精？”
玛德琳出现在她身后，一身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风格的红白水玉长洋装，头发往上梳，绑成摇曳的马尾。
他们母子走上玛德琳家的车道，基吉说：“我也想住这种两层楼的房子。”
“小声点。”玛德琳拍他的手臂。
西娅：对啊，巴恩斯老师当然会这么说，不是吗？
“这双鞋很像《绿野仙踪》里桃乐丝穿的那双红鞋。”简将玛芬松糕交给玛德琳。
四周的一切都是缤纷、艳丽、活泼的色彩，整栋房子里只有她黯淡无光。
艾德的脸发亮，这显然是他很爱说的故事。
“如果真是他做的，我绝对会强迫基吉道歉，”简说，她必须让玛德琳明白，她是会让小孩道歉的妈妈，“可是他说没有做，我相信他。”
“怎么回事？”一名中年男子走进厨房，冲浪衣脱到腰间，露出毛茸茸的宽阔胸膛。他身边的小男孩打扮完全一模一样，差别只不过是男孩的胸膛瘦小无毛。
这栋房子一点也不特别，基本上和简的老家差不多，只是她老家的房子比较小也比较整齐，离海边很远，开车要好几个小时，所以没有这么多海上活动的用具，但随性单纯的郊区气氛完全相同。
“我的家人来帮忙，”简说，“因为要爬很多楼梯，所以大家都有点不高兴，不过是他们叫我不要花钱请搬家公司的。”
“妈咪！”克洛伊大喊。
门外传来喇叭声。
“你好，”艾德和简握手，“抱歉，我的样子很恶心，我和弗雷德去冲浪。”
“为什么？凭什么你和爸就可以随意决定我轮到和谁住？”阿比盖尔气到发抖的模样和玛德琳十分神似，“好像我是你们所拥有的东西，好像我是你的车，可以和别人分享。”
“好浪漫的故事。”简说。
“牛奶？糖？”玛德琳将茶包放进水里。
“噢，老天，我不想要食谱，只想要玛芬，”玛德琳喝了一大口茶，“我的手机去哪了？我现在立刻发信息给哈珀，问她今天为什么假装没看到我的玛芬好朋友。”
“哈珀，”简说，“我相当确定是哈珀，我记得在心里称呼她‘黏人哈珀’，因为她似乎一直黏着雷娜塔。她好像是你说的金波波头，垂垂的长脸，有点像巴吉度犬。”
“假的，其实他很讨厌，每次都会生我的气，说：‘我不是可以随便借给别人的工具！’”她压低音调模仿丈夫，“不过你想想，他去健身房扛哑铃还要一笔费用，那不如去帮忙扛行李，还不用花钱呢。坐吧，对不起，有点乱。”
“随便啦。”
“没错。”简说。她听见基吉在楼上大笑，笑声让她的心情变轻松。
“是喔？”简调整挂在臂弯上的包包，另一手拎着塑料保鲜盒，里面是刚出炉的香蕉玛芬。
“可是从爸和邦妮家过去比较简单，”阿比盖尔说，“出门前不必耗那么久，我们不必在车上等弗雷德找鞋子，或等克洛伊跑回房间换芭比娃娃。”
“我甚至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玛德琳轻快地说。
“你已经打过电话给他了？”玛德琳气得脸发红，“你没有先问过我就安排好了？”
“我知道，”阿比盖尔说着看了看男人的毛毛胸，“你不该穿那样跑来跑去，很恶心。”
玛德琳将脸靠在他肩上：“你像只落水狗，还满身盐味。”
“这件事还没完，等你回来继续谈！”玛德琳说。
“因为有押韵。”弗雷德解释。
“什么？没有这回事。”玛德琳说。
“拿个玛芬吃，”玛德琳抑郁地说，她颓然重新坐下，“简，这是我先生艾德，我儿子弗雷德。艾德、弗雷德，很容易记。”
“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简回答，“来杯平常的茶就很好了。”
“小时候我住在她家对面，”他说，“玛德琳家隔壁住着一个黎巴嫩家庭，那家有六个儿子，一个个都很高大魁梧，我很怕他们。他们经常在街上打板球，有时候玛德琳也会加入，她小跑步登场，体格只有那些大块头的一半，头上绑着缎带，手上戴着亮晶晶的手环，唉，你也知道她就是那样，最女孩子气的女孩子，可是我的天，她的球技非常惊人。”
那是一个温暖美好的十月春夜，空气中有茉莉香，我有严重花粉症，喉咙、眼睛都非常痒。
“邦妮绝不会让斯凯玩芭比，再过一百万年也不可能，”阿比盖尔翻了个白眼，好像所有人都该知道，“妈，你真的不该让克洛伊玩芭比，那种玩具完全违反女性主义，会给她不切实际的身材期望。”
阿比盖尔停下脚步，转过身。
“你和玛德琳是怎么认识的？”她问。
（实际上她哥哥是这么说的：“假如半年后我又得把这台该死的冰箱扛下楼，我绝对会——”）
“对极了，很难不爱吧？”玛德琳打开保鲜盒的盖子，“老天爷，这该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她往走廊走去。
“你是基吉的妈妈吧？你怎么会想到取基吉这个名字？”
阿比盖尔站在一旁，姿势非常笔直，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双手交握在身前，仿佛参加宗教仪式。
“恶心死了，”阿比盖尔说，“我要走了。”
“那天我原本打算不去的。”艾德说。
她可以就这样说出来，不经思考、没有感情地把整个故事说完。
简看得出来，玛德琳看待自己烘焙的方式，就像自己看待玛德琳的打扮一样——一种令人不解又景仰的奇特行为。
“几年过去了，一个朋友过三十岁生日，在家举办烤肉派对，我去了。大家在后院打板球，没想到有个女人踩着细高跟鞋上场，一身亮晶晶的首饰，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你猜是谁？就是对面家的玛德琳，我的心跳都停止了。”
“都不用，红茶就好。呃，今天早上我遇到一个幼儿园妈妈，”简想趁基吉不在场，聊聊迎新日那天的事，“在加油站，她好像故意假装没看见我。”
她停住，咽了一下口水，因为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将心中的疑虑告诉玛德琳，告诉她那百分之一的怀疑代表什么。她想……说出来，当作一个没有对别人说过的故事，包装成有开头、经过与结局的事件。
阿比盖尔对简微笑，简很难不喜欢这个小姑娘。
“是我哥的建议，”简说，“他非常迷牙买加雷鬼教父巴布·马利，好像巴布·马利的儿子就叫基吉。”她停顿，想起刚出生的宝宝被放进她怀中，那感觉有如奇迹，而他的眼神好严肃。“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有点异想天开。我自己的名字很无聊，平凡的简，大家常这么说。”
其实很简单，基吉的要求并不过分，他理当享有这样的生活。
简做好心理准备，看来得由她负责说话了，但艾德自在微笑，拿了一个玛芬往后一靠。
“用买的啊，”简回答，“有个地方什么都找得到，它叫作超市。”
“阿比盖尔·玛丽！”玛德琳站起来，“我无法接受，你不可以自行决定要住哪里。”
“听见了！”玛德琳大声回答，“艾德，陪简聊天。”
下次简会多带几个来。
“没错，她不知道。后来我们长大各自离家，我从我妈那里听说玛德琳嫁给一个烂人。”艾德说。
然而，万一恰恰相反呢？假如简此刻的感受反映在玛德琳脸上，哪怕只有一瞬间，那该怎么办？那将是对基吉最严重的背叛。
“看来斯凯从来不会跑回房间换芭比娃娃。”玛德琳说。
“你又在说板球的故事？”玛德琳从克洛伊的房间回来。
门铃响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那个妈妈猛地转头看另一个方向，速度之快，几乎像挨了一巴掌。
“哼，我不能容忍，”玛德琳说，“假如那些臭女人因为迎新日的状况找碴儿，我绝对会非常火大，因为那天的事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怀孕的前一年她去做过检查，医生忧伤地皱起眉头说：“简，你必须了解，你恐怕很难受孕，甚至不可能受孕。”
玛德琳狂笑。“一点也没错，是哈珀。对，她是雷娜塔的好姐妹，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事很荣耀，好像雷娜塔是什么大明星，她老爱炫耀她会和雷娜塔私下一起出去，像是：‘噢，那天我们去了一家很高级的餐厅，享用很高级的晚餐。’”她咬了一口玛芬。
“我无法百分之百肯定，”简说，“唉，我百分之九十九肯定，但——”
他放下玛芬，站起来示范。“她上场，先拨拨头发，拍拍洋装，然后拿起球棒，接下来只听到‘哐当’一声，”他做出挥棒的动作，“那些男生只能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说不定她根本不会生小孩。
“我站在房间窗户边看，那时我就爱上她了，”艾德说，“真心、疯狂地深爱她。”
“简，”玛德琳打断她的话，“这个玛芬……太好吃了。”
“妈咪，我快饿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