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回答非常小声，完全听不见。
“现在是警察要犯人列队指认吗？”玛德琳说。
“我一直觉得保姆应该互相认识一下，”雷娜塔喜滋滋地来回看着她们两个，“这样才能互相支持嘛！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
克洛伊和另外两个公主风小女生手勾手从容走出教室，简焦急地在一堆儿童中寻找基吉。克洛伊不理他了吗？他来了，虽然比较晚出来，但他好像很开心。简对他竖起大拇指问他顺不顺利，基吉满脸笑容竖起两根大拇指。
他紧握她的手，抬起头以眼神哀求：“我想回家。”
“妈咪！”基吉奔向简。
瑟莱斯特站在稍微旁边的地方和人聊天，态度依然仓皇又迟疑，简已经看出那是瑟莱斯特独特的性格。
简看到雷娜塔快步上前，那个长相怪异的保姆踏着轻松的步伐跟上。妈妈、保姆和漂亮金发老师一起弯下腰，配合孩子的高度听她说。
“我知道，去年学校举办益智猜谜晚会募款整修庭院，”玛德琳说，“金波波头很会募款，那次的主题是‘过世的名人’，真的很好玩。嘿，简，你猜谜厉不厉害？”
“有人打伤了安娜贝拉，抱歉，是艾玛贝拉，我希望那个人自己过来道歉，因为我们不可以伤害学校的朋友，对不对？”老师用训诫学生的语气说，“如果做了，一定要道歉，因为你们是上幼儿园的大孩子了。”
有人窃笑：“别闹了，玛德琳。”
她一把抱起他，觉得好久没有看到他了，仿佛他们各自去了遥远异国。她将鼻子埋在他的发间：“上学顺利吗？好玩吗？”
“雷娜塔，她是家长，只是很年轻而已，”玛德琳说，“你知道，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完全是玛德琳会做的事。”一个叫作凯萝的妈妈对简说。她的外形很柔美，蓬蓬袖碎花洋装搭配遮阳大草帽，仿如《草原上的小木屋》中的人物，正准备去木板小教堂。
哈珀一直站在雷娜塔身后，雷娜塔说话时她不断顺从地点头，有如记者会上站在政客身后的那些人。
“基吉，”凯萝有些犹疑地重复，“那是少数民族的名字吗？”
“艾玛贝拉，是谁欺负你？”雷娜塔问女儿，“是谁打你？”
玛德琳跛脚从树下的座位走到简身旁。“为什么留住学生？”她看看四周，“我没看到克洛伊。”
“哈珀，先等一下。”雷娜塔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她对简微笑道：“简，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艾玛贝拉的妈妈，我儿子杰克森念二年级。对了，我女儿的名字是艾玛贝拉，不是安娜贝拉，那是法文名字，不是我们乱编的。”
但很奇怪，她和玛德琳与瑟莱斯特一拍即合，虽然她们完全没有共通之处，唯一的交集只是孩子上同一所幼儿园。简确信玛德琳同样不会素颜出门，但是她已经感觉得出来，她和瑟莱斯特（她同样不化妆，幸亏如此，因为她不需装扮已经令人惊艳）可以拿这件事取笑玛德琳，她会哈哈大笑，然后反过来取笑她们，仿佛她们是多年老友。
“你需要，你需要和其他妈妈做朋友，”她妈妈说，“妈妈们要互相支持，她们明白你所面对的难题。”
“小声点。”简努力不笑出来。那个被指认出来的小孩，他妈妈一定会很丢脸，她不禁感到同情。
老师脸颊上的酒窝颤动，仿佛是觉得现在不适合露出酒窝，努力想把它收起来。
“没关系，”简说，“一下下就好。”
她立刻指向那个小恶霸道：“是他，是他掐我的脖子。”
一位衣着光鲜的妈妈走过来，简认为她的外形相当符合玛德琳所说的金波波头。她脚步匆忙，挥舞着一个黄色信封，对简视而不见。“雷娜塔，上次吃饭时说的教育报告我找到了——”
我就知道，简想。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问。
“那好，我们来采指纹吧。”玛德琳说。
“你刚才说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凯萝问简。
“就是你。”小女生说。
两个金发小男生一马当先冲出来，仿佛枪支发射的子弹。他们直奔瑟莱斯特的怀抱，两颗小脑袋用力撞上腹部，瑟莱斯特痛呼一声：“哎哟——”
家长们纷纷轻推儿子的肩胛中央要他们上前。
他慢吞吞走过去，站在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生旁边，那个孩子一头黑色鬈发，肩膀又宽又壮，有如缩小版的黑道大哥。
“好像是艾玛贝拉有状况。”另一个妈妈说。
“噢，老天，”另一个人低声说，“雷娜塔绝不会善罢甘休。”
“绝对不可以！”老爱黏着她的那个金发朋友帮腔。
“玛德琳最爱吵架，”凯萝说，“和什么人都吵得起来。我们两家的儿子一起参加足球队，去年她和一个块头超大的爸爸吵起来，所有老公都畏首畏尾，只有玛德琳凑到他面前，猛戳他胸口，半分也不退让，她没丢掉小命真是神奇。”
老师做个深呼吸：“当然，我们不会息事宁人。可不可以请所有小朋友过来一下？嗯……男生就好了。”
“嗨，你好，我是雷娜塔！”一个女人走过来，染成灰色的头发剪成不对称发型，时髦黑框眼镜后方有双锐利的棕眸。她来到简面前伸出一只手，感觉很像政客在对民众说话。她报上名字的语调很奇特，仿佛简应该认识她。
简放下基吉让他自己站好。
她以前读的小学位于郊区，窗外只能看到高速公路六线道和闻到隔壁餐厅卖的烤鸡的香味，没有设计巧妙的小游戏区，也没有用马赛克瓷砖拼贴出满脸笑容的海豚与鲸鱼，墙上没有海底景观壁画，沙坑里也没有石雕海龟。
“基吉。”简回答。
“非常厉害，”简说，“猜谜和拼图是我的两大强项。”
简之前也试过参加妈妈团体，但没有成功。她无法融入，那些开朗爱说话的女人总是滔滔不绝，聊的话题大多是老公无法升职、家里的翻修工程来不及在宝宝出生前完工，不然就是某一天忙昏了头，忘记化妆就出门！从来不化妆、素颜的简坐在一旁，她保持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在呐喊：那又怎样？
“你有没有看到是怎么回事？”简问基吉，他猛摇头。
“噢，那个人啊，那个幼童足球赛筹办人，”玛德琳字字咬牙切齿，使得“幼童足球赛筹办人”感觉有如“连续杀人狂”，“我到死都会恨那个人！”
“彼此、彼此。”简说。
“艾玛贝拉，是不小心弄到的吗？”老师焦急地问。
简回学校接基吉时并没有喝醉，她顶多只喝了三口香槟。
“绝不能就这样算了！”雷娜塔抢着说。
那是个鬈发小女孩，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学生，她抽抽搭搭、垂头丧气，手按着脖子。
之前喝香槟配柳橙汁的时候，玛德琳曾对简说：“我原本觉得双胞胎很不错，但瑟莱斯特的两个小恶魔打破了我的幻想。”瑟莱斯特只是心不在焉地笑着，显然完全不介意。
“快去吧。”简对基吉说。
他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到老师大声说：“请所有家长和小朋友听我说，今天上午非常愉快，但有件事需要和大家谈一下，状况有点严重。”
“他们应该先面向前方，然后转身展示侧面，”玛德琳继续说，“瑟莱斯特，万一犯人是你儿子，她恐怕会分不出来，看来得验DNA了。等一下——同卵双胞胎的DNA相同吗？”
“拼图？”玛德琳坐下抬起腿，这张蓝色木长凳围绕着一棵莫顿湾无花果树。“我宁愿用别针戳眼睛。”
“雷娜塔，她不是保姆。”坐在长凳上的玛德琳快要笑出来。
一群家长很快围了过来，玛德琳宛如女王，介绍简和瑟莱斯特认识几个妈妈，她们有比较大的孩子，所以和玛德琳已经认识了，然后她告诉大家为了拯救年轻人而扭伤脚踝的故事。
“老天。”玛德琳说。
她没有警觉，她忙着认识毕利威小学——所有东西都那么可爱、那么小巧，让人生显得很容易掌握，也忙着享受依然新奇的海洋气息，想到基吉开始上学之后的生活，简的内心洋溢着喜悦。自从基吉出生，她一肩扛起给基吉快乐童年的责任，此刻第一次觉得担子不再那么沉重。从新家走路就能到学校，他们可以每天早上一起散步去学校，经过海滩，登上绿树夹道的小山坡。
“基吉正式开始上学之后，你一定会交到新朋友！”她妈妈一直这么跟她说，妈妈太兴奋所以有点烦人，简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有翻白眼，毕竟她不是要去新学校报到所以郁闷紧张的高中生。简的妈妈有三个好朋友，认识二十五年了，她们是她哥哥丹恩幼儿园同学的家长。开学第一天的上午她们一起去喝咖啡，从此便形影不离。
“嗨！我是简。你好吗？”简努力表现出同等的热情，她猜想这个人或许是校长。
雷娜塔尴尬地再度向简微笑，仿佛怀疑她们联手整她，但是简还来不及开口——她认为应该道歉，便有人大声说：“他们出来了！”所有家长一拥而上，一位很漂亮的老师领着学生走出了教室，她有着金发与酒窝，仿佛饰演幼儿园老师的演员。
凯萝？不就是玛德琳说很爱干净的那个？洁癖凯萝。
“玛德琳，你当然笑得出来，你的小孩没有嫌疑。”另一个妈妈说。
“对了，我要介绍你认识艾玛贝拉和杰克森的保姆，她是从法国来的，和艾玛贝拉的名字来处一样！Quelle coincidence，真是巧！这位是朱丽叶。”雷娜塔介绍的人身材娇小，一头红色短发，容貌有种奇特的魅力，丰厚的大嘴非常显眼，感觉像漂亮的外星人。
瑟莱斯特的一个孩子扯扯她的上衣：“我肚子饿！”
正因为如此，事情发生时简完全猝不及防。
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按住基吉的肩膀，小女生点头，基吉摇头说：“不是我！”
名叫艾玛贝拉的小女生牵着妈妈的手，红发保姆双手抱胸站在后面。
简看到老师蹲下和小女生同高，搂着她的肩膀在耳边低语。
她和瑟莱斯特合力搀扶跛脚的玛德琳坐下。“这间学校好可爱，好神奇。”她对玛德琳说。
“怎么可能是不小心弄到的？有没有搞错！”雷娜塔气冲冲地说，她一脸正气凛然的怒火，“有人掐她喉咙，我看到她的脖子上有痕迹，恐怕会瘀血。”
侦探艾德里安·昆兰：目前正在进行验尸以确认死因，但在这个阶段，已知死者右侧肋骨断裂、骨盆碎裂，头骨底部、右脚与下方脊椎断裂。
“我不需要新朋友。”简对妈妈说。
“很高兴认识你。”保姆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她的法国口音很重，一脸百无聊赖的神情。
一片沉默，有的孩子呆呆地看着老师，有的孩子看着脚前后摇晃，有的孩子将脸埋在妈妈的裙子上。
老师站起来，把玩着耳环转身面向家长：“显然有个男生——呃，好吧，现在的问题是，孩子还不知道同学们的名字，所以艾玛贝拉无法说出是哪个男生——”
艾玛贝拉观察一整排小男生。
哈珀。简努力记清每个人的名字，黏人哈珀。
“那就是互惠生啰？”雷娜塔有些不耐烦地说。
所有男生在老师面前参差不齐排成一列，大约十五个人，体形尺寸各不相同。瑟莱斯特的金发双胞胎站在最尾端，两兄弟一个拿着玩具小汽车在对方身上跑，被捉弄的那个伸手挥打，像在赶苍蝇一样。
“他们的DNA相同，但指纹不一样。”瑟莱斯特说。
不过，她开心得快飞上天了。香槟开瓶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那种偷偷做坏事的感觉，发生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的上午，在阳光下发亮的美丽香槟杯，有着冲浪客外形的咖啡师送上三个插着蜡烛的精美杯子蛋糕，以及大海的香气——这一切感觉很特别，感觉她似乎能和这两个人成为朋友，她们与她其他的朋友截然不同，比较年长、比较富裕，也比较有见识。
忽然一阵骚动，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
“噢——”所有妈妈一起出声，因为她的样子好可怜又好勇敢，她的头发也好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