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桂冠中最重要的还是画家,作为画家他最重要的贡献是“以形写神”,最重要的理论贡献就是“传神论”。“传神”是他绘画的主要目的,也是他绘画艺术的精髓。这则小品就是写顾恺之的“传神”心得——
现代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因而通过眼睛便可看见人的心灵,如两眼无光就意味着无精打采,目光炯炯定然神采焕发。两眼甚至能见出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如目光昏暗可能隐指心地阴暗,目光清澈则表明纯洁坦荡。更不用说眼睛对于人的审美价值,从《诗经》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到唐诗的“一双瞳人剪秋水”,再到宋词的“水盼兰情,总平生希见”,中国古典诗词中描写眼睛的诗词数不胜数。形容坏人和丑人也先丑化他的眼睛,如“目光如豆”“金鱼眼”“只眼斜视”“眼睛贼溜溜地转”。作家还把自己诗歌和文章中最出彩的字句,称为“诗眼”或“文眼”,“诗眼”和“文眼”是千锤百炼的结晶,“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是诗人的甘苦之言。
顾恺之画人物肖像,有时画成后数年不点上眼睛的瞳仁。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顾恺之解释说:就表现人物精神气质的微妙来说,四肢美丑本来无关紧要,逼真地表现人物的精神气质全在这瞳仁中。
不重要的“四体”易画,极关键的“目睛”难成,所以画成数年之后还没有点睛,就像诗中的“诗眼”片言居要一样,“目睛”才能给肖像“传神写照”。顾恺之认为画作的成败在于能否“传神”,“传神”既是绘画的最高境界,也是绘画的高难度技巧,连对画艺外行的王安石也说“丹青难写是精神”。“神”虚无缥缈难以捉摸,所以只能“以形写神”。对人来说眼睛是最能传“神”的“形”,假如眼睛留下败笔,全画就成了废品。越吃紧的地方越不敢轻易着笔,难怪他比“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还要慎重。
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睹中。”
顾长康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画家顾恺之。顾恺之的绘画一直被当作画坛妙品,谢安曾说顾画自有人类以来所罕见。连传下来的顾画摹本也十分精妙,可以想见原作是何等神奇。他不只是精于画艺,还工于书法和诗赋。对自己的文才非常自信,他还拿自己的《筝赋》与嵇康的《琴赋》比较说:外行会因为它比嵇赋后出而弃若敝屣,内行会因为它不同凡响而视若珍奇。嵇的《琴赋》收入了《文选》,顾的《筝赋》仅存残篇。大家知道,太太总是人家的漂亮,文章总是自己的高明,所以,不必把顾恺之的话过于当真,也没有必要分出二人的优劣。《筝赋》即使比不上《琴赋》,顾恺之的才气也不容否认。大画家、著名作家、著名书法家,我们随便戴上哪顶桂冠都很荣耀,顾恺之一人却兼而有之,难怪《晋书》本传称他“博学有才气”了。
整个南朝诗坛都在“巧构形似之言”,他们好像还没想到要“以形写神”,顾恺之不仅把同辈同行甩在后边,还使后辈诗人“望尘莫及”。唐代以后,“传神写照”才成了诗人的金科玉律,苏轼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诗中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论画以形似”和“赋诗必此诗”,都是一种非常幼稚的表现。当然,后世画家并不总是亦步亦趋,他们从“以形写神”进而“遗貌取神”,懂得了“无画处皆是画”,体会到“此时无声胜有声”……
——《世说新语·巧艺》
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南朝梁代画家“张僧繇于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于壁,不点睛。每曰:‘点之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二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皆在”。这便是成语“画龙点睛”的由来,可见,“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的影响多么深远,张僧繇只是把顾恺之观点神化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