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皇帝的择婿标准是:要名气很大但不能野心太大,要会舞文弄墨但不能舞枪弄棒,要能给皇帝挣面子但不能给朝廷惹麻烦。总之,对于皇帝来说,女儿可以嫁人,天下只能独享。
王珣推举的谢混是谢安之孙,东晋诗坛上著名诗人,山水诗歌的开山鼻祖,“水木湛清华”就是他诗中的名句,连杀害他的刘裕登基之日也感叹“后生不得想见其风流”。当时名士称赞谢混“风华绝代”,王珣说谢混的文采风流“虽不及真长(刘惔),不减子敬(王献之)”。以孝武帝的择婿标准衡量,门地、才华、风采、声誉,谢混可说是驸马的不二人选。孝武帝对王珣举荐的人选自然满心欢喜,谢混果然尚其女儿晋陵公主,拜驸马都尉,可惜未及婚娶谢混便遇害。皇帝内定的女婿谁还敢想入非非?文中的“禁脔”是指皇帝独享的美肉,东晋开国之初物质奇缺,即使权贵也很难吃到猪肉。《晋书》载当时大臣每得一猪“以为珍馐”,猪项上一脔尤其味美,这块肉成了皇帝的专享“特供”,于是大家都把这块肉呼为“禁脔”。王珣戏称谢混为“禁脔”,就是要告诉袁山松,谢混已是内定驸马,他人切莫妄想染指。
——《世说新语·排调》
那么,皇帝是如何挑选驸马的呢?且看晋孝武帝司马曜如何“求女婿”——
孝武属王珣求女婿,曰:“王敦、桓温磊砢之流,既不可复得,且小如意,亦好豫人家事,酷非所须。正如真长、子敬比,最佳。”珣举谢混。后袁山松欲拟谢婚,王曰:“卿莫近禁脔!”
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皇帝女儿要嫁个如意郎君也非易事,因为皇帝女儿的个人婚事,同时也是国家的“政治大事”,皇帝不仅要考虑为女儿求得佳偶,还得考虑为自己求得贤臣,这不只是简单的男女结合,而更像是复杂的政治联姻。
“禁脔”一词让人反感,绝对权力导致绝对独享,绝对权力也导致绝对腐败。美味、美女、美男都要让皇家独占,皇帝选中的美女从此就成了宫中宠物或宫中弃物,皇帝选中的女婿同样没有半点自由,驸马本人根本就身不由己,如王献之就不得不与原配郗氏离婚,后来还成为他终生的愧疚。其实,公主自己也未必幸福,皇帝选驸马很少征得女儿同意,他盘算得最多的是个人威严和皇朝门面,很少考虑女儿是不是真心喜欢。
皇帝提到这四个人全是晋朝的驸马爷。王敦很小就被人视为奇人,尚晋武帝司马炎襄城公主,拜驸马都尉。桓温尚晋明帝司马绍南康长公主,拜驸马都尉。刘真长尚晋明帝庐陵公主。王献之先娶郗昙之女郗道茂,后被选为晋简文帝之女新安公主驸马。为什么孝武帝说不能再挑王敦、桓温这样的人为婿呢?这两位都堪称一世雄杰,领兵莫不决胜千里,治国都能内外肃然,属于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能臣。王敦少时人们就发现他蜂目豺声,桓温更是“鬓如反猬皮,眉如紫石棱”。他们都是晋朝的功臣,同时又都是晋朝的叛将。王敦后来发动叛乱,几乎葬送了东晋天下;桓温晚年“废帝以立威”,并不满足于独揽朝政,而是要改朝换代,这就是孝武帝暗指的“亦好豫人家事”。王、桓这两位老兄也太贪了,娶了人家的女儿,还要抢占人家的天下,这种“磊砢之流”谁还敢招他们为驸马呢?刘真长和王献之这两个女婿属于另一种类型。刘真长出生于仕宦世家,从小就被王导所赏识,被时人视为名士风流的宗主,江左清谈界的领袖。王羲之称他“标云柯而不扶疏”,王濛称“真长可谓金玉满堂”,人们说一想起真长就如见到清风朗月。王献之更是生于魏晋显赫豪门,书圣王羲之之子,书法上与父齐名,宰相谢安对他礼敬有加,常说见到献之后“使人情不能已已”。他生前被大家视为“一时之标”,死后又被人们视为“千载之英”,其人其书都让人“高山仰止”。招王敦、桓温这种女婿简直就是引狼入室,稍有不慎就杀得天翻地覆;刘真长、王献之这种女婿有高才有盛名,可以妆点皇帝脸面又不会给朝廷带来任何危险,所以是理想的驸马人选。
孝武帝眼看女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委托心腹大臣王珣为公主物色驸马人选。王珣是宰相王导之孙,是当时名臣名士名书法家,时人认为“珣学涉通敏,文高当世”,谢安死后他是孝武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之一,难怪把“求女婿”的私事交给他办理。他还特向王珣交代了择驸马的标准:“像王敦、桓温这样雄才异志头角峥嵘之流,如今再也很难觅到了,更何况这类人稍稍出人头地,就喜欢插手干预别人的家事,这类人实在不是我所想找的女婿。要是能找到像刘真长、王子敬这样的人物,那就是再理想不过的了。”王珣听后向皇帝举荐了谢混。后来不明就里的袁山松想让谢混做自己的女婿,王珣马上打消了他的念头:“你千万别靠近禁脔!”文中“磊砢”原本形容树大多节,同书《赏誉》篇称赞和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有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磊砢之流”是指雄杰卓异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