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武帝纪》注引《魏书》说,曹操听到乔玄的品题后大喜,显然他不在乎僵硬空洞的道德批评,而看重能扭转乾坤的超人才智,他坚信自己能挽狂澜于既倒。假如我们不将历史道德化的话,曹操的确是一位推动历史前进的英雄。雄才大略和文治武功,在三国时代无与伦比。另外,曹操不仅有才,而且有趣。
东汉末年,主荒政谬,国家的命运操纵于阉寺,一般士大夫羞与他们为伍,于是出现了“匹夫抗愤,处士横议”的局面。“清议”是当时士人干政的主要手段,原先的人物品藻也因此具有新的社会意义,虽然难免士人之间的相互标榜,但对腐败的政治具有激浊扬清的作用:政府对官员的升降不得不顾忌“清议”的压力,多少要听听社会清流的权威意见。人物品藻左右着一个人的政治前途,有名者步青云,无闻者委沟壑。一些未得到社会承认的士子盼望获得品藻名流的正面评价。曹操在得势之前就曾请许劭、乔玄品题。本文就是乔玄品评曹操的记载。
这一章前几篇小品是品人:乔玄识曹操于寒微之际,“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已成历史名言;王济赞叔于未显之时,“山涛以下,魏舒以上”已是对王湛的定论;郭奕对羊祜一见倾心,觉得人才是世间最美的“风景”;“非以长胜人,处长亦胜人”,王濛对殷浩的品评意味隽永。后两篇小品是品物,魏晋名士向内发现了自我,才能向外发现自然。王子猷痴情于竹,王子敬畅怀于山川,不只是寄情于审美对象,而且忘情于审美对象。行于山阴道上,啸咏于庭竹之前,自然是精妙的审美鉴赏,又何尝不是诗意的人生?
乔玄是汉末著名政治家,史称他“严明有才略”,以“长于知人”著称于世。且看乔玄如何评价曹操——
按儒家的价值观念来衡量,乔玄对曹操似褒而实贬。儒家把“德”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说曹操无德等于完全否定了他。但是,汉魏之际人们的价值观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由传统的重德轻才变为重才轻德,荀粲甚至公然说“女子当以色为主,德不足称”。曹操本人在几次求贤令中,也公开求聘“不仁不孝”的才智之士。因为动乱的时局呼唤力挽狂澜的英雄,历史所急需且举世所仰望的,不是仁孝谦恭却百无一能的君子,而是横刀立马平定天下的豪杰。汉末才俊之士蜂起,大家都想问鼎天下,人人都以英雄自居,王粲还专门为此写了一部《汉末英雄传》。此时还出现了讨论英雄特性和识别英雄方法的理论著作,刘劭在《人物志·英雄》篇中说:“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
首先他认为曹操有能力承担拨乱反正这一巨大的历史使命:“天下方乱,群雄虎争,拨而理之,非君乎?”董卓之乱使国家四分五裂,连年战火使生灵涂炭,国家必须统一,百姓渴望和平,民族要求强盛,而这一历史的要求此时只有通过曹操才能实现,曹操是未来整顿乾坤的人物,乔玄这几句话赋予曹操以使命感和历史感。
离开了名士们的“妙赏”,“魏晋风度”就残缺不全;而离开了名士们情感的丰富和直觉的敏锐,“妙赏”就完全不可能产生。
接下来,乔玄的话又来了一个大转弯:“然君实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然”是古汉语中常用的转折连词,其意义相当于今天的“然而”“可是”等。称曹操是“治世之奸贼”,是说曹操有才而无德。乱世四海无主,群雄混战,曹操的才能足以力挫群雄统一全国;治世则天下共尊一国之君,曹操的德性又不甘久居人下,最后将成为搅得四海沸腾君无宁日的乱臣贼子。
乔玄称曹操是“乱世之英雄”,当时正处于乱世,这不就是说曹操是当世英雄吗?当时根本不是什么治世,说曹操是“治世之奸贼”,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如此说来,乔玄这次对曹操的品题是寓褒于贬。
——《世说新语·识鉴》
对景物细腻微妙的审美感受,对人物准确精微的品藻鉴赏,就是我们这里所说的“妙赏”。除《识鉴》《赏誉》《品藻》等专门写“妙赏”外,《世说新语》许多章节都记述了名士们之间的“妙赏”。
曹公少时见乔玄,玄谓曰:“天下方乱,群雄虎争,拨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实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恨吾老矣,不见君富贵,当以子孙相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