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任性放纵徽之占先,若论成就人品献之为上。不过,他们两人一直相互推崇,如《世说新语·赏誉》载:“子敬与子猷书道:‘兄伯萧索寡会,遇酒则酣畅忘反,乃自可矜。’”这则小品的大意是说,献之写信给徽之说,兄长平时有点疏淡不群,在社会上落落寡合,一遇到酒就能开怀畅饮以至沉醉忘归,那种豪兴真让我为你骄傲。虽然没有留下更多的文献记载,可以想象,徽之同样也为有献之这么杰出的弟弟而自豪。
哪知天妒英才,王徽之、献之同时病重,偏偏弟弟先兄长亡故。敏感的徽之问身边的人说:“怎么完全听不到子敬的消息?看来弟弟肯定已经死了!”说话时不露一丝悲伤,马上便要一辆车子奔丧,到弟弟宅后又没有一声哭泣。行文至此,让我们读者好不纳闷:他明明知道弟弟已经死亡,怎么既不哭泣也不悲伤?到底是因为铁石心肠,还是因病重而对死亡已经麻木,抑或是徽之别有隐情?
这篇小品第一段平平道来,为下面的高峰蓄势,所以在审美效果上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下一段写睹物思人,徽之的悲痛之情突然爆发,酷似“银瓶乍破水浆迸”,“子敬,子敬,人琴俱亡!”这种撕心裂肺的呼天抢地,给人极强的艺术震撼力。写法不断通过跌宕掀起波澜,文字虽短却力透纸背。
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世说新语·伤逝》
王献之既是大书法家,同时还是诗人、音乐家和画家。他的书法和他父亲一样,在“兼众家之长,集诸体之美”的基础上,形成雄秀惊人而又典雅秀润的独特风格,与其父王羲之并称为“二王”。后人分别以“飘若游云,矫若惊龙”和“丹穴凰翔,飞舞风流”,来评王羲之和王献之的书风,他们父子书法是那样婀娜多姿,那样潇洒飘逸,那样丰神绝代,是魏晋风度在艺术上的典型代表。随着王献之的离世,随着东晋的灭亡,高雅的艺术品位也逐渐衰落,“人琴俱亡”真使人感慨嘘唏,“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作者将我们晾在狐疑之中,突然掉转笔头补叙死者的个人爱好:“子敬素好琴。”献之平素喜欢弹琴与吊丧有什么关系呢?这句看似可有可无的闲笔,却是文章不可或缺的铺垫。由于亡弟“素好琴”,徽之“便径入坐灵床上”,他径直进入灵堂坐到他灵床上,拿过献之常用的那把琴来弹。我们正以为兄长会弹一曲哀乐为弟弟送行,这次作者又打破了我们的期待:琴弦已经无法调弦,徽之把琴扔到地上说:“子敬呵,子敬,人与琴都毁了!”话刚一落地,徽之因极度悲痛马上昏厥了很长时间,一个月以后他也随弟弟而去了。最后两句像一曲音乐的尾声,读完全文后仍余音袅袅。
王徽之(字子猷,338~386)和王献之(字子敬,344~386),分别是东晋书圣王羲之第五子和第七子。兄弟两人都是东晋书法家和大名士,黄伯思在《东观余论》中说:王羲之几个儿子书法“皆得家范”而“体各不同”,其中“徽之得其势,焕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众弟兄之中,徽之与献之最有才华,也最为知名,又最为投缘。当时舆论也总是拿他们两人进行比较,如《世说新语·雅量》说:“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发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